学习态度与统一战线问题|谢觉哉

学习态度与统一战线问题

　　（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一日）

　　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文件，报纸上登了，大家都看过了。这个文件容易学，也不容易学，还很不容易学。文件主要内容，是中国共产党在长期革命斗争中从老百姓那里学来的，是合乎老百姓的要求，为老百姓所拥护，没有脱离老百姓的现实而为老百姓所不懂的东西，所以说容易学。为什么又说不容易学呢？这个文件，是中国人民长期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资本流血斗争得来的总结。而这个总结是依据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并把它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是参照了世界革命经验与教训来的。要了解它，必须了解中国历史发展和现在实际情况以及国际上的斗争经验，所以我说：“不容易学”。何以又说很不容易学呢？因为我们不能学死的，要把它灵活地运用到实际中去，这才不成为“书呆子”。我们今天为人民服务，我们就要应人民的需要，将政协文件的原则，依照具体情况，做出具体事实，适应人民具体的需要，这难道不是“很不容易学”吗？总之，说容易学，是说没有晦涩难懂的东西；不容易学与很不容易学，是说不是一次可以学好，要经常地学，要到实践中去学，做得老，学不了，不可有一点自以为是，自满的心理。

　　其次，学习要多用脑筋，——从提出问题到解决问题。昨天教育科交来你们提出的三十多个问题，是好的。但提出了问题，又不大好，好像你们并没讨论过，只是提出来考先生。我这位先生是不愿受考的。因为我也是学生，我讲的只是作为一个学习者的发言。那末，怎么办？大家用用脑子罢。从前孟子说过一句话：“心之官在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他不说教则得之，而说思则得之，毛主席教我们“打开脑筋，开动机器，也是这个意思。

　　再次，这个文件，是宪章性的文件，是新的，和在座学过旧法律的人所学的东西完全不同。你们必须把旧的那一套完全丢开，丢掉压在你们头上的包袱，不丢掉就学不进。毛主席在《农村调查序言》中说：“放下臭架子，甘当小学生。”北京掏大粪的人揩着很高的粪桶，架子不小，但是臭的，丢掉架子，颇不容易，如果不感到架子臭，勉强丢了，转眼又会把它拾起。到政法大学来当学生的旧法律学者，起初不是自愿丢掉架子，而是架子已被打掉，等到知道了旧法律是帮助反动派镇压人民的，嗅一下，臭得很，才会不吝惜地把它丢得远远的。丢掉旧的，才能学进新的。旧的在丢掉之后，才能发现某些有用的东西，还可拾起。

　　丢掉，只是一个方面，从新学起是另一方面。当学生，不是大学生、中学生，而是小学生，因为对于人民的事，我们是一点不懂或懂得很少，是小学生，还够不上中学生，当小学生还要“甘当”，否则人家不愿教你。毛主席说：“必须恭敬勤劳”，他们才会和你合得来，才会告诉你的知识。

　　这就是我们学习的态度。学政协文件这样，学其他东西也要这样。

　　关于政协文件，今天我只讲“统一战线”的问题：共同纲领上说了：“人民政协是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我们的政府是“联合政府”。“统一战线”这名词，《康熙字典》上没有的，商务印书馆的《辞源》上也没有的。老解放区来的同志听过了，但不一定全懂。新参加学习的同志，对这名词则还很生。统一战线的事实，从来就有的。“战线”，是有敌人的存在，要去对付他，“统一战线”，就是大家要齐心。乡下械斗，要喝“齐心酒”，那就是说在械斗以前，还有不齐心的，喝了酒，表示大家齐心，齐了心，才能打得赢敌人。

　　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谁？一个是帝国主义，一个是封建主义，一个是官僚资本主义。不把他们打倒，我们就不能翻身。过去为什么打他不倒？因为我们不齐心。

　　中国共产党从它产生的那天起，就看清了这个道理。中国革命的敌人——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不但无产阶级要反对，农民、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也反对。而这个敌人，又决非那一个阶级的单独力量所能打倒的。所以中国共产党一开始就提出统一战线的主张。大革命时，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合作，孙中山先生在绝望中接受了这个主张，制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北伐才得到胜利。这次统一战线，因蒋介石背叛而失败了。到七七事变起，共产党的统一战线的主张，被蒋介石勉勉强强地接受。但他骨子里是反共第一。日本投降后，勉强开了一次政协，旋即发生空前的内战。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统一战线真成功了，它是经历过许多曲折道路与痛苦经验才成功的。下面，我想就整个问题，加以说明：

　　第一，为什么要有统一战线？无产阶级是最革命的阶级，但中国这个国家里，无产阶级为数不多，以蒋介石为首的反革命集团，他们有帝国主义撑腰，但人数也不多。在这两个极端相反的之间的，则包括极广大的阶层，如农民、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及自由主义分子等。正如毛主席所说：“中国社会是两头小，中间大。”这些中间阶级，共同受着三大敌人的压迫，他们的革命性虽然不同，但都须要革命，所以非把他们联合起来组成统一战线不可。单靠几个革命先进分子，革命是不能成功的。这些人中间，最多的是农民，占人口80%以上，他们受压迫最大，要求革命也最迫切。其次，小资产阶级人数也不少，他们中间的知识分子，大多数能为革命服务；再次，民族资产阶级，他们也大都受到帝国主义与官僚资本的压迫，要求革命。至于少数民族和海外华侨以及其他爱国民主分子（从地主阶级分化出来的开明士绅）他们对革命也是同情或愿出力，这些人集合起来，势力非常大，我们要联合他们。不把这些人联合起来，组成统一战线，中国革命是不会成功的。毛主席在1941年陕甘宁边区参议会的演说中曾透辟地指出：“任何政党的政策，如果不顾到中间阶级的利益，如果中间阶级不得其所，如果中间阶级没有说话权，没有衣穿，没有饭吃，没有事做，没有书读，要把国事弄好，是不可能的。”过去，我们虽晓得统一战线的理论，但是缺乏经验。谢谢多年的斗争，得来了经验，教育了我们。统一战线做得较好，一下子就把反动派打垮了。今后还要做得更好，大家齐心协力，建设起一个独立、民主、和平、统一与富强的新中国。

　　第二，经验教训我们，要搞统一战线，界线是非划清不可，真正反革命的反动派，是不能让他们混在一起的。毛主席在人民政协开幕词中说过：“那次会议（旧政治协商会议）的唯一收获，是给了人民以深刻的教育，使人民懂得：和帝国主义的走狗蒋介石国民党及其帮凶们决无妥协的余地。”也就是说：和那些反革命头子讲统一是不行的，他们始终会叛变的！因此，我们就明白提出哪些是朋友，哪些是敌人；帝国主义是不能和我们做朋友的，反动集团——封建主义与官僚资产阶级，是不可能和他们讲统一的。同时经验又教训了我们，为了扩大战线，从反动集团里分化出来的分子，我们又必须欢迎他。这叫做瓦解敌人的阵营，增加革命的力量。这对人民很有利益。而这些分子掉转枪口站在人民方面，给反革命以痛击，是有功的。有些人以为他们昨天还是反革命，今天摇身一变，又很吃得开，不大高兴他们。这是不对的。自然，我们不容许他们带来反动东西，比如军队必须改编，人员必须改造，法令必须遵守，使他们完全成为新人。这就是界线，这条大界线，绝不许有模糊，个别分子误入了反动界线，我们欢迎他回来，回来了，则给以和人民一样的权利，我们是这样做的。我们人民民主专政包括：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和其他爱国民主人士。反动集团是不包括“人民”之内的，在人民之内是民主的，对反动份子是专政的。

　　第三，要把统一战线搞得好，经验告诉我们，非有代表工农劳动阶级的共产党参加，且以共产党作领导不可。第一次国共合作，为什么没有成功呢？是因为当时中国共产党力量小，国民党力量大，国民党一叛变，统一战线就破坏了！抗日战争时期，共产党力量也不够大，因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也被破坏了。今天统一战线之所以能够这样圆满，主要的是由于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战胜了美帝国主义所支持的蒋匪集团，工人阶级及其政党——共产党，成了社会上的中坚势力，于是工人阶级领导的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团结各民主阶级的人民民主专政形成了。中国共产党成为统一战线的中心。

　　有了中心，是不是就可以团结一致呢？资产阶级利用工农对封建阶级的仇恨，掀起了“革命”，等到他得了势，一脚把工农踢开，这是历史上常见的事。封建军阀们争权夺利，今天朋友，明天仇人，这又是几十年我们常见的事。但是今天不同了，今天的团结中心是中国共产党。共产党，历史上没有过，到马恩理论出来才有的。真正的共产党人，是专为人民服务，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而不要什么报酬。在秘密运动时期，共产党人走入了工厂，为工人工作，帮助工人办事学习，不要钱，也不要吃饭，有的工人怀疑地问：“你们真好，不要报酬，但你们到底为着什么呢？是不是想当议员？”实际生活斗争证明：共产党人就是只要工作，不要报酬的“怪人”。

　　再说苏联吧，现有许多苏联专家到东北华北帮助我们建设，他们很忠实的，很耐心的把他们的技术，经验告诉我们，关心我们的事同自己的事一样，但他们并不是为赚薪水，而且愿意降低他们的生活水准，过我们一样的生活。要知道，苏联人的生活是富裕，而我们则是很穷的。我还可以讲个故事，抗日战争开始时，我正在兰州，国民党不是狂喊过“建立空军”吗？实则办空军的钱，都入了宋美龄的私囊。据毛邦初告我：正式能够作战的飞机，只有82架。抗战时飞机都是苏联帮助的，很多苏联的飞行员在兰州。为了飞行的安全，都要详细检查机件，有一次检查到夜深了，大家都饿，中国人员不耐烦要回去，苏联的队长说：“我也没吃饭，工作要紧，如果出了毛病怎办？”又当时日机轰炸很厉害，苏联飞行员清早就到机场准备，国民党飞行员总是迟到早退。苏联飞行员的领队者，曾这样告诉他们的队员：“这是因为中国人还没有觉悟，要是他们觉悟了，还需要我们来帮什么忙？”

　　上述这些，说明共产党的国际道德和工作精神，是不可拿封建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概念来衡量的。有这样大公无私的共产党作中心，所以统一战线一定可以搞好。

　　看看这次人民政协吧！共产党如果是争权夺利的，对于政协代表，尽可一手包办，但是共产党的代表却很少，在政协全国委员会上更少，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里，也仅仅占一半名额。由这里得到了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证明。他是为人民打仗，军队叫人民解放军，人民解放了，必须人民大家来办事。“工作在前，享受在后”。“不争权夺利”是共产党人的信条。拿资产阶级的尺度或旧道德去量度他们，那是错误的。

　　这次人民政协具体的表现，使各方人士都感动了，提高了各方人士对团结的认识和兴趣。共产党为什么这样做呢？那是他们认识整个世界是劳动者集体创造的。劳动才产生了物质，才产生了文化。个人不过是一个分子，一个细胞，仅仅是尽着他们的职能去做就是，世界不是那一个英雄豪杰创造的。他又认识，除极少数顽固的反动份子外，都可以改造，都可以为社会做事。想一个党或派来包办，必然劳而无功。这就是共产党所以胜利的所在。

　　第四，统一战线的内容：一方面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另一方面，为争得共同利益。我们要照顾到各方面的利益，否则，统一是不会成功的。但是在照顾各方面的利益下，却又得着眼于总利益，不可有损于总利益。我们要在总利益之下照顾到各方面的利益。同时对于那些专为私人的、个别的利益的人们，我们得说服他。人民政协共同纲领上就表现了我们已经照顾到各方面的利益。举个例子说：乡村的土地改革与减租减息，目的是为了农民有衣穿有饭吃，如果革命以后，他们仍然没衣穿没饭吃，那末，农民为什么要拥护你的主张呢？又怎样能和他们统一？1937年我在甘肃，国民党派人下乡宣传，要大家共同抗日，老百姓的回答：“也许日本人来了要好些。”一位宣传队员来告诉我，说人民太落后了。有一位同志说：甘肃18岁大姑娘不穿裤子，她们并不是不穿，而是穷得没有穿。日本人来了，顶多不过是去剥裤子，而她们早就没有裤子了。他们怕什么呢？又要抗什么呢？！这是一方面，自然有裤子穿的其他阶级的人的利益，也要适当照顾，不这样的话，也无从来谈统一。

　　第五，统一战线对于那些落后的要提高，而不是降低去迁就他们：参加统一战线的各阶级人士，意识不是一样，认识也很不一致。有进步的，有落后的，有介于进步与落后之间的。而统一战线又必须有共同的纲领和共同的认识。迁就落后吗？把高的降低，不可以。强令落后服从进步吗？在落后的觉悟没提高以前，将受到抵抗。这就需要深入地工作与耐心地等待。遇事都用大公无私的态度来和大家商量。这种工作，当然是艰巨的，但结果一定会圆满的。有些人从前认为我们“唱高调”，现在却以为没有“高调”了，调子是一个，前以为高，现不以为高，即是说他们有了进步。不是把高的水平向低的看齐，而是把低的水平提高。这样，统一战线才能巩固，也才有意义。自然超过目前条件的高，是不应该的。比如有人主张共同纲领要写实行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固然是要实行的，但没有到时候。写上去，不免混乱了我们目前的实际步骤，反而于统一战线的扩大与巩固有碍。

　　第六，我们的统一战线的民主是空前的：资本主义社会，不可能有这样的民主。这次政协代表，虽然不是由人民选举，可是各方面都有代表参加，代表了各方面的意见。资本主义最爱说“少数服从多数”，例如100票中，49票就得服从51票，但是哪里知道，通过了的提案，只是代表这51票，使他们享有民主，对于49票那方面，就没有民主可言。我们的民主，则是各方面照顾的，经过会前无数次讨论，修改，得到全体一致。反动报纸对于这点也多方面宣传攻击：说毛泽东的政权，是大家一致被强迫通过的。他们总以为要大家吵一顿，争一顿才是民主。他们不懂得人民的真民主，而以他们的阶级所谓民主来衡量别人，那得不错？自然，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我们还要，还是我们民主的一个规律。

　　人民政协在今年6月起就开始筹备了，三大文件经过了多次分组讨论，以很民主的方法讨论，再由筹备会常务委员会集中起来修改，修改后又提交讨论，派员作修改的说明。如此三番四复的进行着；等到各地代表来了，再又分组多次讨论，以致到正式会议时才能一致通过。这是资产阶级能有的民主吗？这种民主方式，可说是空前的，我个人也从来没有想像得到的。

　　第七，人民政协继续存在的问题：人民政协既是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它包括了各民主党派、各阶层、各团体、少数民族、海外华侨及各爱国民主人士等。国家的性质，既为各阶级联盟的性质，而各阶级仍然存在。那么，这种代表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自然仍得存在。并不是执行了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职权后就归于消灭的。现在人民政协全国委员会已经选出了，那就是确定着它的存在性，不过这种全国委员会的性质，不同于正式人民代表大会的常驻会。因为，它虽执行了全国代表大会的职权，而在另一方面，它却又仍然是群众性的团体。

　　在地方上，不管它是否有各民主党派存在，但是各阶级一定是有的。那么就地方上的实际情况的需要得设地方委员会。它是如何产生的呢？在各地方还没有选出人民代表大会之前，就只好由地方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代表着，这两种会议产生的形式是不同的，前者是按实际人口选举的，而后者却是由团体或党派派代表参加出席的；但是不论那种会议，在它闭幕后，也可以组织地方委员会来作协商机关。

　　今天，我讲到这里打止，有很多地方，或许未曾顾及到，或许未曾讲清楚，同时也许有考虑的不周，挂一漏万是在所不免的。希望各位同志，多用脑筋，多多讨论。

　　（载中国政法大学《时事政治参考材料》第四辑《关于学习人民政协文件的报告》署名：谢觉哉）

　　(1)这篇与后面3篇都是谢觉哉在中国政法大学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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