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统一战线的释义|谢觉哉

民族统一战线的释义

　　（一九三八年三月九日）

　　《西北青年》的《保卫西北专号》要我写点文章。保卫西北的工作多得很，但有点根本的，即各党各派各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在抗日高于一切的前提下，亲密合作，没有这，一切工作，无从谈起。可惜，风涌全国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西北做得很差。个别利益，常常超过总的利益，精力不全用在对外而用在妨这妨那的现象，到今仍在发生。在这当儿，大家来认识一认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问题，或不为无益罢。

　　一、民族统一战线的意义统一战线是站在一条战线上，一致行动的意思。今天，除汉奸托匪外，凡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都要抗日，都站在抗日战线，但假如不统一，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必然会给敌人各个击破。其次，合则力大气盛，可以生出许多方法和力量来，分则即热烈的抗日者也不免因环境不佳而消沉下去。第三，统一战线，不止应用在军事上而应普及到一切人力动员、财力动员、思想动员，真正的全民战争，只有在巩固与扩犬的民族统一战线的基础上，才能发展其威力。

　　二、民族统一战线产生的原因第一，由于有各种不统一的现象，存在这种现象，是社会固有的，有历史以来就存在着的，比如生产关系上的生产工具所有者及生产者；工农商学兵职业的分别；治者与被治者；各党派，各集团；或冲突得很，或漠不相关。这现象不能否认也不应否认，要知道没有不统一的现象，就根本无统一之可言。第二，统一不是空言，能做到的，必是他们于各别利益之外还有共同利益。共同利益超过各别利益时，不争取共同的利益即不能保存其个别利益的，于是个别利益不能不受到限制而服从于共同利益。古语说：“吴越同舟”，吴人与越人平日是不相关的，但同在狂风骇浪的船上，就彼此如一个人一样在奋斗。又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兄弟因意见不调而打架，外面强盗来了，就得放下不调的意见，一同去和强盗拚命。现日本帝国主义来灭亡中国，全国人民都有做亡国奴的危险，所以不论贫富贵贱以至各党派，尽管平时有些不睦，今天应团结像一个人一样，像吴越人在一个船上一样，才能打出生路。团结呢，个个得利，不团结就同归于尽。

　　民族统一战线与敌人的“举国一致内阁”不一样。彼所谓“一致”，是侵略者内部——重臣、军阀、财阀，不要摩擦，都拿出来手段来杀死中国。对于反战的民众，则用屠杀、欺骗等方法，驱使他们去做军阀资本家侵略的炮火。我们民族统一战线，则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站在每个人的共同利益上而联合起来，是自动不是被动，是全体不是局部。

　　三、民族统一战线的内容有人说既各统一战线，内部即不应有任何歧异，质言之，即党只能有一个，意见只能有一宗。我以为这是错误的。第一，社会上既有各种各样的阶层，即不能不有各种各样的意见，不能因我否认而不存在。第二，强不同者以从同，必至连可以同者也无法使之同。拿前例说罢，两兄弟在打架，兄有兄的意见，弟有弟的意见，外边强盗来了，应该共御外侮，可是兄必要弟完全服从兄的意见，或者弟必要兄完全服从弟的意见，那就是兄弟之争终不会停止，而强盗已经打进屋子来了。所以统一战线内部，应公开承认各党派的存在，承认各民众团体的存在以及广大无组织民众的存在。意见虽有各种各样，但有一最高标准，即一切有利于抗日至少不妨碍抗日的，应该执行，否则就应该禁止。

　　举例说吧，许多人说共产党宣言“放弃阶级斗争”，我想，如果“阶级斗争”是共产党臆造的，那他可以“提起”，也可以“放弃”。否则就不可能。查共产党迭次宣言，都没有这样的话，他只宣布“停止没收地主阶级的土地”，主张“减息减租”。农村中地主与农民是利益不同的两阶级，“没收土地”是农民阶级对地主阶级的最高斗争形式；收租达收获量百分之七八十，利息高至1000%，是地主阶级对农民阶级的最高斗争形式。现在，地主和农民的共同敌人——日本帝国主义来了，地主和农民都要站到火线上去，如果一方仍坚持没收土地，一方又不肯放松一点重息重租，没有洋灰，要把散沙粘成石头，神仙也做不到。孙总理说：“民族主义对于任何阶级，其意义皆不外免除帝国主义之侵略。”又说：“国民革命之运动必恃全国农夫工人之参加，然后可以决胜。国民党于此一方面当对于农夫工人之运动以全力助其发展，辅助其经济组织使日趋于发达，以期增进国民革命运动之实力”，深刻指出各阶级的共同敌人为帝国主义，因此，各阶级应相互辅助，以增强反帝国主义的实力，同时也说明各阶级相互间的让步，以能增强反帝国主义的实力为限度，过与不及均所不许。

　　这就告诉我们：民族统一战线，不是否认民族内部的矛盾，而是把这些矛盾已降到次要地位，给予适当解决，其原则为有助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扩大与增强。

　　四、民族统一战线与民主自由抗战时期的民主自由，应该是有限度的，但绝不是否认民主自由。理由是：一、违反大众意欲的侵略战争，不能准人民说话，像日寇停止人民团体活动，大批逮捕青年知识分子，为的是怕人民反战。我们则恰恰相反，抗战是广大人民群众要求的，正需要人民充分发展其意志与力量。二、战争是紧急的事，指挥应绝对统一，在抗战总方针的范围内，政府有绝对权力，人民对抗战领袖应有最高的信任。是民主的，同时又是集中的，这是我们所要求的抗战政府。

　　有人说，民族统一战线，既然要适当的解决内部不统一的现象而集中力量于高级统一的抗日原则之下。有高级的统一，自然不容许有低级不统一，而低级不统一的消灭，只有限制其自由，我以为这是错误的。如果高级统一的原则不足以服人，那末，强制统一等于不统一，至多只做到大家不动，发生力量是不可能的。反之，高级统一原则是大家所需要，那末，在自由发展的进行中，存留的定是有益于抗日的部分，而不利于抗日部分必被排除。各阶层各派系各集团将发出万道毫光而集中于一点——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从抗日。一年来的事实，已充分证明了这个真理。当然，不是说自由没有限度。孙总理说：“民国之民权，惟民国之国民乃能享有之，必不轻授此权于反对民国之人，使得借以破坏民国。详言之，凡真正反对帝国主义之个人及团体，均有享有一切自由及权利。而凡卖国罔民以效忠于帝国主义及军阀者无论其为团体或个人，皆不得享有此等自由及权利”。照总理的话，在今天应该是一切抗日的团体及个人皆得享有自由及权利，凡效忠于日寇的汉奸卖国贼，皆不得享有自由及权利。这是自由对于人的限制。总理又说：“民族主义对于任何阶级，其意义皆不外免除帝国主义之侵略”。即是说一切工作“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在今天即是怎样能够增强而不是削弱抗日的力量。这是对于自由程度的限制。

　　五、民族统一战线之消极与积极方面停止内战，减少磨擦，这是必要的，但只是统一战线之消极方面，可以避免力量正负项的对消，能使力量起“加号”的作用。比如说吧，“兄弟阋于墙”，因“外侮”而停止了“阋”，然而去御外侮时，兄弟仍人各一心，不相协力，强盗仍可以把你各个击破。所以必须有积极方面，互相工作帮助，既做了朋友，朋友有力量，即我有力量，朋友失败，即是我的失败。我们看到朋友有不够处或遇到困难，应采用善意的规劝，或挺身帮助他干，同时朋友方面也应善意的接受。因为我们是一家，打一条人线，胜了不可争功，败了须大家负责。真的做到了四万万人一条心，那还有什么日本鬼子打不跑？

　　今天的统一战线，有些地方还停留在消极方面，甚或消极也没全做到，但也有不少地方起了积极作用，因此抗战局势，虽在向胜利方面转变，而危险的成分还潜藏着；我们绝不可以消极为满足，而必须做到充分的“积极”，胜利才能有完全把握。

　　六、民族统一战线的条件

　　甲、须颁布一个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共同纲领　一种伟大的历史事件，必有一个伟大的具体纲领，做人们奋斗的目标。民十三年国民党代表大会通过的对内对外政策，成为大革命时代广大民众奋斗的纲领，也即是那时民族统一战线纲领。纲领的原则，现在还适用，不过条文须参照目前抗日需要更加具体。

　　乙、成立一个国共两党协商的组织　统一战线包括全民族，但无疑要以国共两党合作为中心。共产党宣言为彻底实现三民主义而奋斗，可见两党已无隔阂。大革命时两党中央有联席会议的组织，使工作进行取得一致。现在似应仿行。

　　丙、充实抗敌后援会的组织　后援会是法定的民众中心组织，而因为有的太公式化，有的没有民主，个别的后援会成为空洞机关。似应广泛发展民众组织。而各民众组织都加入后援会，后援会之委员即为各民众组织之代表。这样，民众运动乃是动的统一，而不是不动的统一。

　　七、民族统一战线的国际性　为着对付共同敌人而建立统一战线，并不局限于一个民族。总理说：“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现在呢？疯狂野蛮的日寇不仅是我们的敌人，且是世界和平人类的敌人。凡赞成我们抗日的，都应同他建立友好乃至互助关系。和平阵线的国家，特别是世界和平支柱毫无侵略可能的苏联，世界反侵略的，自动起来排日的千百万工农和文化界，特别是日本国内反战的大众；世界被压迫民族，特别是日寇压迫下的台湾、朝鲜，都是我们的好帮手。几个月来，他们的反日工作也许比我们做得还热烈。我们应同他们通声气，派代表和他们联络，必然能给我们以更大帮助。

　　八、民族统一战线与三民主义在一定的时间与空间里，真理不会有两个的。三民主义为救国主义，要抗日离不得他，统一战线一名救国阵线，要抗日也离不得他。有些三民主义信徒，不肯谈统一战线，难道是不相容吗？我们打开国民党文献一看，知道这个统一战线一名联合战线的名词，不是共产党所发明，而是国民党所固有。民国十五年十月第二次代表大会宣言：

　　“凡民族运动，必须明了共同之敌人为谁，对于共同之敌人共同奋斗，自助与互助，切勿异致，所以世界上一切被压迫民族革命运动，有联合战线之必要。”

　　这难道不明白吗？十二年后，共产党提出而得到全国赞助的，只是国民党宣言的复述。而且我们谈总理遗教，如：“国民党不得不继续以求中华民族之解放，其所恃以为后盾者，厥为多数之民众，若知识阶级若农夫若工人若商人是已。”“当努力于赞助国内各种平民阶级之组织，以发扬国民革命之能力。”（“第一次代表会宣言”）这就是说国民党是民族革命党，包括各阶级、各党派（如共产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佛教主义者……都可入党）他本身即是统一战线的支柱。总理又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125000万人，一种是25000万人，这125000万人受那25000万人的压迫……我们4亿人要和125000万人联合起来，我们要能够联合125000万人，就要提倡民族主义，自己先联合起来，再把各弱小民族联合起来，共同去打破25000万人。”（“民族主义讲义”）这就是说明三民主义的统一战线的国际性，当然，主要的有力的是在国内。

　　九、对民族统一战线的一些误解

　　甲、误认为民族统一战线为人民阵线民族统一战线与人民阵线在反法西斯侵略上有其相同之点，但二者并非一物。民族统一战线，团结一切不愿做亡国奴的人，反对外来灭亡我民族的仇敌，其枪口是向外。人民阵线，团结一切被压迫阶级，反对法西斯统治者，其枪口是向内。中国要求的是对内和平，对外抗战，所以人民阵线无发生的可能，将来也不会发生。

　　乙、民族统一战线只于共产党有利　说“抗战失败了，是日本人天下，抗战胜利了，是共产党苏维埃天下”，这显然是日寇汉奸挑拨之词。然而居然有人相信，因而对抗战胜利的基本条件——民族统一战线，表示怠工。我们说：抗战胜利了，共产党当然有利，因为共产党都是中国人。但同样没加入共产党的中国人，得到独立自由，难道比抗战失败当亡国奴还坏吗？拿前例说吧：“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兄说，这样做虽对，结果只于弟有利，或者弟说，这只与兄有利，那岂不是两位狂人，自己寻死吗？何况民族统一战线，本国民党所固有，共产党既宣言为彻底实现三民主义而斗争，又说“共产党不仅齐心合力与国民党共同抗敌，并且愿于抗敌胜利后和衷共济的与国民党共同建国”，不管他的诚意如何，但客观事实逼迫着他，只有忠实执行宣言，才能取得国人的谅解和赞助。同样，国民党是全民族的党，现全国各党派都愿执行国民党的纲领即民族统一战线的纲领，使中华民族走向解放的大道。如果拿党来说，毋宁谓为于国民党有利。

　　（根据谢觉哉手稿原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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