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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该睡觉的时候了!火绳从门边挂手巾的铁在线倒垂下来,屋中听不着一个蚊虫飞了!夏夜每家挂着火绳。那绳子缓慢而绵长的燃着。惯常了,那像庙堂中燃着的香火,沉沉的一切使人无所听闻,渐渐催人入睡。艾蒿的气味渐渐织入一些疲乏的梦魂去。蚊虫被艾蒿烟驱走。金枝同母亲还没有睡的时候,有人来在窗外,轻慢的咳嗽着。

  母亲忙点灯火,门响开了!是二里半来了。无论怎样母亲不能把灯点着,灯心处爆着水的炸响,母亲手中举着一枝火柴,把小灯列得和眉头一般高,她说:

  “一点点油也没有了呢!”

  金枝到外房去倒油。这个时间,他们谈说一些突然的事情。母亲关于这事惊恐似的,坚决的,感到羞辱一般的荡着头:

  “那是不行,我的女儿不能配到那家子人家。”

  二里半听着姑娘在外房盖好油罐子的声音,他往下没有说什么。金枝站在门限向妈妈问:“豆油没有了,装一点水吧?”

  金枝把小灯装好,摆在炕沿。燃着了!可是二里半到她家来的意义是为着她,她一点不知道,二里半为着烟袋向倒悬的火绳取火。

  母亲,手在按住枕头,她像是想什么,两条直眉几乎相连起来。女儿在她身边向着小灯垂下头。二里半的烟火每当他吸过了一口便红了一阵。艾蒿烟混加着烟叶的气味,使小屋变做地下的窖子一样黑重!二里半作窘一般的咳嗽了几声。金枝把流血的鼻子换上另一块棉花。因为没有言语,每个人起着微小的潜意识的动作。

  就这样坐着,灯火又响了。水上的浮油烧尽的时候,小灯又要灭,二里半沉闷着走了!二里半为人说媒被拒绝,羞辱一般的走了。

  * * *

  中秋节过去,田间变成残败的田间;太阳的光线渐渐从高空忧郁下来,阴湿的气息在田间到处撩走。南部的高粱完全睡倒下来,接接连连的望去,黄豆秧和揉乱的头发一样蓬蓬在地面,也有的地面完全拔秃似的。

  早晨和晚间都是一样,田间憔悴起来。只见车子,牛车和马车轮轮滚滚的载满高粱的穗头,和大豆的杆秧。牛们流着口涎愚直的挂下着,发出响动的车子前进。

  福发的侄子驱着一条青色的牛,向自家的场院载拖高粱。他故意绕走一条曲道,那里是金枝的家门,她心涨裂一般的惊慌,鞭子于是响来了。

  金枝放下手中红色的辣椒,向母亲说:

  “我去一趟茅屋。”

  于是老太太自己串辣椒,她串辣椒和纺织一般快。

  金枝的辫子毛毛着,脸是完全充了血。但是她患着病的现象,把她变成和纸人似的,像被风飘着似的出现房后的围墙。

  你害病吗?倒是为什么呢?但是成业是乡村长大的孩子,他什么也不懂得问。他丢下鞭子,从围墙宛如飞鸟落过墙头,用腕力掳住病的姑娘;把她压在墙角的灰堆上,那样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热情的讲些情话,他只是被本能支使着想动作一切。金枝打厮着一般的说:

  “不行啦!娘也许知道啦,怎么媒人还不见来?”

  男人回答:

  “嗳,李大叔不是来过吗?你一点不知道!他说你娘不愿意。明天他和我叔叔一道来。”

  金枝按着肚子给他看,一面摇头:“不是呀!……不是呀!你看到这个样子啦!”

  男人完全不关心,他小声响起:“管他妈的,活该愿意不愿意,反正是干啦!”

  他的眼光又失常了,男人仍被本能不停的要求着。

  母亲的咳嗽声,轻轻的从薄墙透出来。墙外青牛的角上挂着秋空的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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