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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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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最没有心肠看热闹的,不管田上发生了什么事,也沉埋在那里的人们,现在也来围住她们了!这里好像唱着武戏,戏台上耍着他们一家三人。二里半骂着孩子: “他妈的混帐,不能干活,就能败坏,谁叫你摘倭瓜?” 罗圈腿那个孩子,一点也不服气的跑过去,从柿秧中把倭瓜滚弄出来了!大家都笑了,笑声超过人头。可是金枝好像患着传染病的小鸡一般,霎着眼睛蹲在柿秧下,她什么也没有理会,她逃出了眼前的世界。 二里半气愤得几乎不能呼吸,等他说出“倭瓜”是自家种的,为着留种子的时候,麻面婆站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她以为这没有什么过错,偷摘自己的倭瓜。她仰起头来向大家表白:“你们看,我不知道,实在不知道倭瓜是自家的呢!” 麻面婆不管自己说话好笑不好笑,挤过人围,结果把倭瓜抱到车子那里。于是车子走向进城的大道,弯腿的孩子拐拐歪歪跑在后面。马,车,人渐渐消失在道口了! 田间不断的讲着偷菜棵的事。关于金枝也起着流言: “那个丫头也算完啦!” “我早看她起了邪心,看她摘一个柿子要半天工夫;昨天把柿筐都忘在河沿!” “河沿不是好人去的地方。” 凤姐身后,两个中年的妇人坐在那里扒胡萝卜。可是议论著,有时也说出一些淫污的话,使凤姐不大明白。 金枝的心总是悸动着,时间像蜘蛛缕着丝线那样绵长;心境坏到极点。金枝脸色脆弱朦胧得像罩着一块面纱。她听一听口哨还没有响。辽阔的可以看到福发家的围墙,可是她心中的哥儿却永不见出来。她又继续摘柿子,无论青色的柿子她也摘下。她没能注意到柿子的颜色,并且筐子也满着了!她不把柿子送回家去,一些杂色的柿子被她散乱的铺了满地。那边又有女人故意大声议论她: “上河沿去跟男人,没羞的,男人扯开她的裤子?……” 金枝关于跟前的一切景物和声音,她忽略过去;她把肚子按得那样紧,彷佛肚子里面跳动了!忽然口哨传来了!她站起来,一个柿子被踏碎,像是被踏碎的蛤蟆一样,发出水声。她被跌倒了,口哨也跟着消灭了!以后无论她怎样听,口哨也不再响了。 金枝和男人接触过三次;第一次还是在两个月以前,可是那时母亲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昨天筐子落到打柴人手里,母亲算是渺渺茫茫的猜度着一些。 金枝过于痛苦了,觉得肚子变成个可怕的怪物,觉得里面有一块硬的地方,手按得紧些,硬的地方更明显。等她确信肚子里有了孩子的时候,她的心立刻发呕一般颤嗦起来,她被恐惧把握着了。奇怪的,两个蝴蝶迭落着贴落在她的膝头。金枝看着这邪恶的一对虫子而不拂去它。金枝彷佛是米田上的稻草人。 母亲来了,母亲的心远远就系在女儿的身上。可是她安静的走来,远看她的身体几乎呈出一个完整的方形,渐渐可以辨得出她尖形的脚在袋口一般的衣襟下起伏的动作。在全村的老妇人中什么是她的特征呢?她发怒和笑着一般,眼角集着愉快的多形的纹皱。嘴角也完全愉快着,只是上唇有些差别,在她真正愉快的时候,她的上唇短了一些。在她生气的时候,上唇特别长,而且唇的中央那一小部份尖尖的,完全像鸟雀的嘴。 母亲停住了。她的嘴是显著她的特征,——全脸笑着,只是嘴和鸟雀的嘴一般。因为无数青色的柿子惹怒她了!金枝在沉想的深渊中被母亲踢打了: “你发傻了吗?啊……你失掉了魂啦?我撕掉你的辫子……” 金枝没有挣扎,倒了下来。母亲和老虎一般捕住自己的女儿。金枝的鼻子立刻流血。 她小声骂她,大怒的时候她的脸色更畅快笑着,慢慢的掀着尖唇,眼角的线条更加多的组织起来。 “小老婆,你真能败毁。摘青柿子。昨夜我骂了你,不服气吗?” 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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