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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某女士信


  某女士鉴:

  来函询安那其主义及新罗曼主义。这两种主义,为近今社会及文学上的两种急流,留心于此,足见嗜学深思,非常感佩!不过安那其的学说和新罗曼的主义,要详细叙述它们的由来与派别绝不是几千百字所能尽的。关于论安那其的中文小册子与杂志,尚有几种,可以参看。至于文学上的新罗曼主义,却很少有论及的。那末我在下面,先分作两条,聊作个简单的答复。

  (二)新罗曼主义(New Romanticism,有译为新浪漫主义者)。文学上的表象,即人们思想的呈露。虽说是字里行间,却既然将作者的心思,完全代表出来,又能见出时代的背影来。所以文学上主义的变迁,是随时代走的,而且与专一时代的人生及种种学术,思想,俱有密切不可脱离的关系。在欧洲十五六世纪文艺复兴(Renaissance)以后,当时文学与艺术,皆一力反古,于是古典主义(Classicism)盛极一时。凡文艺与艺术上的作品,无论为雕刻,绘画,都以模仿希腊为归宿。文学之士,既以多译拉丁文为能事,而作品亦无不规模古人之作,所以古典主义,在当时诚不为无功,而惟知注意形式,却消灭了个性的创作。至十七世纪,浪漫派首创的文学家卢梭Rousseau倡导“复归自然”,于是将偏重形式的古典主义打破,凡是因袭的,模仿的,都是在排斥之列。他最注重是人要有感情的发越,藉此以发展自我的意志,而创出带着灵的色彩的文学来。所以后来的浪漫主义的文学,是偏重直现,情思极烈,奇异,神怪,更力求文学上音韵与风格的谐和,与典丽。如德国的歌德(Goethe),法国的大仲马(Duinao),嚣俄(Hago),英国的拜伦(Byron),司各脱(Scolt),雪勒(Shellgey),伍资华司(Worsdworth)都是浪漫派的有名作者。

  他们思想的奇诡,情感的发越,以及字句的谐和典丽,真可谓盛极一时。不过他们都是梦想到黄金世界,然虽离开文学,看到眼前的人生,依然是人间的生活,虽是他们的作品,可以使读者兴奋于一时,然而究竟不能向人生谋个切实的解决方法,和现实的针砭,裸体的描述。于是自然主义(Natural-ism)遂应时代的需要,继浪漫主义而起。自然主义,与浪漫主义是根本相反,纯粹是为人生的艺术(Art for Life)。依据自然的观察,用纯粹的客观,作冷酷的描写,既不矜奇立异,也不热烈奔放,是科学的,物质的,虽是极平凡细微的事实,也要用科学的解剖方法,将它赤裸裸完全表现出来。如法之左拉(Zola),便可谓为自然主义的首领,然而物极必反,像这等现实的,客观的文学作品,诚然能以替人间喊出苦痛之声,与表现出丑恶之态,然他的弊处,就是偏倾于物质主义,蔑视心灵情感。当浪漫主义盛行以后,自然是很适当的,不过到了近代,人人都觉着纯粹的唯物观,不能满足人类的欲望,而直接的经验,和客观的态度,以为过于狭小。觉得人于肉的生活以外,当有灵的生活存在。目前的宇宙万有,不能说它是真正的现实人生,情感方面,究竟不可为理智所遮没。于是新浪漫主义New Romanticism的空气,遂弥漫于文学界。

  (一)安那其主义Anarchisim就是无强权主义,有译为无治主义的,韦白斯德Webster给这个字下的定义是:The principle underlying anar chy now usually specify, the political and social theary that all government is a evil.若看这段英文的定义便可了解。原来安那其主义,括言之就是要使人类得绝对解放的自由,一切政治的,经济的,私有设施,都是人类真正自由的障碍物。政府,社会,家庭,宗教等,所有的威权,主张安那其主义的人,当然要认那些是减削真正自由和阻碍真正平等的迷信的偶像。安那其主义,至十九世纪,始渐有信之者,是蒲鲁东唱之于前,克鲁泡德金和之于后,蒲氏是主张人类须各尽能,各取所需,这种主义的来源,则与近代的进化哲学有互相关联的影响。

  因为十九世纪以后的哲学,虽是派别不同,而有一个共合之点,就是承认人类如企图自己的生存与发展,须要使所处的团体生活适合于环境又要使每个人要有适合于自由的通力合作的需要。安那其主义的根本学说,是要使一切不合于真正人生的势力与阻碍,完全废去,个人须有完全的自由,私有的、专断的、虚伪的政治经济等,都须一一废掉,至于国家家庭等,一则有害于个人自由的发展,一则适足助私有制度的张目。所以安那其主义是要绝对的排斥强横,废除私有制,否定一切限制自由的虚伪的理法和道德。

  观于克氏的话,当可了解安那其主义何为而发生与其对于人生解放的目标。不过现在各派的社会主义,都很活动,而安那其家却很沉寂起来似乎他们声势是一时的减衰了。来函问此故我略述大义可先得了正确的观念。而我也没有什么深切的研究,在此短篇通信里,亦不能多述。

  有人批评在自然主义中最名的文学家,法之左拉与娜威之易卜生(Ibson)到了晚年,已经都变纯粹写实的态度,而已有倾于新浪漫主义的(左拉作品译成中文者苟少,易卜生之代表作,为自然主义的《娜拉》和新浪漫主义的《海上先人》(The Lady from the Sea)皆已有中文译本,如细心对阅,当可见其思想的迁移。)自然像这等倾向,作者自身常不自知,也可谓文学的一种内在的努力了。

  去年新死的克鲁泡德金(Kropothin),实是安那其的健者,至于他的略传,与学说,恕我不再详晰论到,请看本志宋介所译“彼得克鲁泡德金”将更明了。

  克鲁泡德金曾说:“欲救现在之困难,惟有一法,曰社会革命。社会革命者,毁去一切不平等之制度,而求经济之自由,人道进化,不久将过于有法律时代矣。当日本无法律,彼此以习惯相维持,从事耕织,牧畜,各食其力。自从社会分而为贫富两等,富者求制服贫者,而贫者图免其制服,于是今之强胜者,从而作法律,命为神圣不可侵犯之物,以便使人敬守,此法律之所由来也。”

  于此不可有分别的,就是旧浪漫主义与新浪漫主义的异点。旧浪漫主义,是伟大,壮烈,神奇,全是在虚幻中讨生活,不过是纯为娱乐,与思想的奔放的,没有什么目的。而新浪漫主义,是经过了写实的自然主义的阶级,阅历过人生的苦闷,一样是虚幻,然而新浪漫主义的文学,都是从痛苦中的怀疑思想而发生出来,所说这样的新梦想,一方面是重直观的情绪的主体,却更要从事实和情思的高深处,接触着内在的微妙。一方面是合旧浪漫主义和自然主义二者的长处,而力求灵的实现,一方面用暗示象征的技术,而期发现人生的真蕴。近来属于这类的诗人,剧曲家,小说家甚多,不能编举了。

  中国的文学,在这个新萌芽的时代,实在说不到到什么主义上面,不过我可热心的希望,有文学天才的男女青年,都好好用功,来振作文学的事业,以灌溉中国的生命之花!

  以上所答,忽略得很,也不过于这两种主义,可得个明了的观念罢了!

  剑三

  一九二一年五月五日

  一九二一年《曙光》第二卷第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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