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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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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这时,他的听觉,却仿佛敏锐了好些。微微听得在园的一角,有人切切的低声谈话一般。他初时并未曾留意,以为是园外的邻家,但后来转念到不能这样近,且是园子也非这样小呵。然而有时风从斜面缓缓的吹过,便又听不真切了。慕琏向来胆力是很壮的,不知什么是他所畏惧的。但在这样的月明梧荫之夜半中,听到有人私语,这不能不使他毛骨悚然了!况且他也听那个浓须的老仆人说:这个园子的旧址,原属一家的墓林,下面却埋没了许多的枯骨。 这固然是个荒唐的传说呵,但在这个时候,不能不使他想到这上头去。于是联想使他更想到一种小说的境界。他平日无畏而自负的胆力,却退缩下去。他还以为是听觉的错误,分外如同收视返听的态度,敛起心神来,不料反更听得清楚了,而且还仿佛有两个女子的声音。慕琏这时的好奇心,与畏怖心,同时迫得他起立。便不自觉的向着那个奇怪的声音所传出来的去处走去。他本来穿了软底的白履,所以走在细软的草地上,并没有一点声息。转过了一道曲曲的小桥,分花披柳的走到河流的对面。那面几块大假山石的后头,就是个用茅草结成的亭子,正临着水上。由这面的小径上,可以隐约的看见那边的事。这时月光越加明亮起来,下面清流上除了树木与石亭的黑影之外,什么都可以看得很分明的。他刚转过桥来,瞥见一个小黑影从水边扑楞楞的飞起,原来是因为他的身影,将一只水鸥惊起。他自己因此一吓,便呆立住了。 而对面似乎由茅亭中发出来的人语声也突然停止住。相离不到二十步远的亭上,忽听得亭的背面有人关闭木槅子的声音,并且有急促细碎的脚步声,由亭的那面走下。慕琏却没有即时走入的勇气。他痴立着,正不知怎样方好。忽然听得亭内有一种微微的婉转而娇柔的笑声,由香且静的空气中传出。骤然使得自己,如同入了迷境一般。待要缩回,也已经来不及了。曼长而含有飞荡的笑声之后,半晌没有动静。慕琏刚要举步往前窥察的时候,忽地亭内又有种细声,仿佛在歌唱般的。他仔细听来,只分清两句的字音是: 堡中的公园门,向来是不关闭的。可是在这位严重而有势力的主人保管之下,自然也没有什么损失与意外的事。慕琏来到竹篱编成的门首,骤然嗅到一种夜中清新的花香,并且看见尖的,圆的,以及细碎的叶影,为了月光的寂寞的缘故,映现在篱笆上面。微风吹动,分外生动些。慕琏徘徊在门外,骤觉得神思清爽了好多。然由此时,便对于自己,似乎在冥冥中发生了一个神秘而未经发现过的疑闷! 因此,他仰看着明明的皎月,一个人孤立在绿树荫下,时而偶然听到飞虫在耳旁出声,心地越发清寥,而突袭的难于思索的苦闷,不着实际的问题,却在自己洁白而毫无牵虑的心里,踌躇打击起来!他这边那边地走了一会,便径直的入到园子里来。宽阔而多大树的园中,月光泻下的银色,在矮树的林中,水流声汩汩的在人造的石齿中响着。他彳亍着,绕到一棵高大的梧树后面的石凳上坐下,周身遍印上了圆形梧叶的影子。本来穿的白色的外衣,这时却更为清显。他支颐着对着斜挂的明月,静境中能以使得烦乱的心思,减轻了好多。 又接着笑了一阵,便从亭前的石后,突然现出个半面的女子的面影。却又似故意般地将一身白色的衣影闪动,又似留意将自己来钉了一眼。接着一阵步声,由亭的对面走去。这简直使得慕琏迷惑,且不知所措了。如梦魔中,他的确看见那个美秀的半面的脸,与活动而流利的一双媚眼,细细的身材,确乎不是别的一个。这足以使得他出乎意外。虽然他平日是镇定,而不自扰的人,及至他顿然觉悟过来,想逼近几步瞧个清楚时,却早已走得连影子也没有了。但总是两个女子,方由那边走去。 他走在路上,有时看见两边的农场,与那些矮屋茅檐的人家,都静静的不要说没得灯火,就连人语,也听不到。满地上淡淡的流荡着如银色的月光,照着矮的小树,也分外清楚。他走过一片草地,急促的脚步声音,却惊醒了几只卧睡的水牛。它们作出蠢重的畜类的鼾声来,并且用蹄子与角,互相蹴踏与抵触着。 “此夜西亭月……正圆……相伴……宿……风烟……” 这一夜中,他是受了多么沉重与未曾感受到的烦扰?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呵! § 八 建堂不晓得有什么事,在县里滞留下了。第二天也终于没有回来。正当慕琏在窗下洗面的时候,一夜的困倦与迷惑,尚未恢复过来,眼中有点微痛,却不意有个人从他的身后,打开绿漆的竹帘走进来。慕琏也没曾留神,忽然一仰头由洗面台上的镜中,看见自己身后有个亭亭的人,拿了一枝绿蒂的鲜花,立在那里微笑着。慕琏突然的觉悟过来,不由的自己脸上红晕了。及至回过身来,向她招待时,她却已在他的床上坐下,一边拢了拢头发,对他说道: “起来了呵,夜来可还安静吧?”她说完,又是照常的媚态流露地笑了一笑。 阴阴的天气,淡白色的密云,将阳光完全掩藏了起来。也不似前几日初来时那样的烦热了。慕琏将纱窗全都开放,顿觉户外的爽气,全扑了进来,自己昏盹的头脑清凉了好多。看看放在书案上自己的文具皮匣内的笔墨,这是个良好的证明,可以知道这数日中他的懒放的每日的经过。门外的席棚下,几盆蕙心,时时散出清轻而沉静的香味来。庭前的松与竹,在阴沉的天气之中,越发显得翠绿可爱。因这种景物,慕琏却也高兴起来,取出了一本Note Book,将毛笔饱蘸了墨,及至要往上面写时,心上却茫然了。“写什么呢?”自己心下踌躇地想,遂即将一枝棕色杆的笔,掷在案上。痴痴地向外面望了一回,又起身在室内来回走了几十步。无聊中看看室内呆板的陈设,尘封的大本旧书,与壁上的几幅古色盎然的篆字,弯曲的象形中,似乎有些难于言说的象征在内。懞憧地觉得不知怎样方好。末后终于决定了,便重行坐下,想要写封详信,寄与自己的最密切而有学问的朋友周立山。将笔头抹在墨上,迟迟地总有几十次,然后方才将本子上的洁白的细纸撕下一页来。在上端写了六个字是: 这日的下午,慕琏刚从床上午睡起,觉得夜中未眠的疲困,尚有些没曾恢复过来。而因这几日中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使得自己的精神,有些不宁贴,想要决然的归去吧,在懞憧的中心,似乎还有些留恋。然这等生活,他也明知在或一方面,是与自己没有益处的,且是不知在最近的时日中,命运的指示,将导引着到哪一条歧途上去? 英苕活泼地笑了一声,接着道:“我最羡慕园里的花儿,草儿,比人都好,每天听着自然的音乐,呼吸着自然的空气……我们……我只是在笼子里头活着呢……唉!可是你到过西北偏的园子里去过?……”她无事般地安然的说。 英苕却更似得意般的说道:“你们不是要尊重人人的自由吗?那末,你或者可以看的到呵……我……唉!愿意在此就……不呢,打散场,还不是容易的事……”她郑重的说完,又媚视地一笑,便出去了。 所以在她半加嘲笑,半自露出她自己的哲学的思想之下,慕琏脸上红了一阵,却向前一步分诉道: 慕琏看她忽然来到,便有些惊疑,自己心里突突地跳,如今见她说出这类话来,更疑惑自己以前对于英苕的观察与批评,有些主观上的错误。听她说了这几句话之后,觉得心中安定下许多。将夜来的事,稍微排除在思想之外,遂即慢慢地答道: 慕琏手弄着白铜精凿的笔架,虽一句一句将她的话听在耳中,然到底不能够判定她是个什么性质的人。待要细问她,又迟疑的缩回去了。关于昨夜在园中所见的白石后面的她,更不敢再提起,只有答复的分儿。且是随了痴痴的笑。 慕琏微微点了点头,却从脸上看出他是不能十分赞同她的话。然而英苕接道: 慕琏反而跼蹐得不知怎样答复,但觉得昨夜的情景,如在目前重复出现一样。 慕琏似乎对于她的话,从精神上表示一份同情,但也没得答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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