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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问题与美国钱袋里的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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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问题与美国钱袋里的中国(1)(一九二三年九月二十一日) 一、太平洋上英日美三国之互斗 欧战时日本在远东取得霸权,这是无可疑的事。所以欧洲大战使远东在世界史中之位置特然一变,情势倍加复杂;并不是单单因为日本的霸权,而是因为人家要抢日本的霸权。何以故呢?以前的世界史的发展大半在欧洲,美国抱着孟禄主义[1]不管外事,日本刚刚兴起;那时各国在远东还可以从容分划势力范围,再进则维持均势主张开放门户。而现在却大不同:日本固已坐收渔翁之利,欧战中他趁大家忙得利害,在远东偷着了些权利,已经得到的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美国却也突然猛进,不但过问欧事,而且想执世界外交之牛耳,他的目标正亦注重远东。于是乘欧洲疲敝之后,新鲜好戏的舞台不期然而移转到东亚——从此欧陆的政局,若没有社会制度彻底变动的大波澜,恐怕他的“世界的意义”总要比现时迫切的“太平洋问题”损一筹。中国恰好当这虎口,实在不能不细细考察一番个中的底细。 凡尔赛条约之后,一九一九至一九二一年,美国外交政策大有发展,总是竭力想推翻日本在远东的独霸。美国到一九一六年方才开始建筑海军,而要在一九二四至一九二六年间便胜过英国。美国为了这一海军计划已经支出三十五万万美金,是他对英国示威的一个主要方法。英国那时是日本的同盟国,所以美国的第一等的“职任”便是拆散英日同盟,隔离日本。美国一只一只军舰的造出来;英国看着觉得不是好玩的。于是有所谓华府会议[2],讨论缩减军备。美国的发起华府会议——中国人至今称颂不衰的华府会议,其实意思是很简单的。美国虽然亦有财政上的困难,然而老实说起来,他确能赶造海军,使英国变成海上第二国。英国在战后却真不能多费钱在海军上,他现时已不再造新舰;所以美国召集华会的意思,最重要的就是:“英国呵,你若同意隔离日本,我就不实行那海军计划,好叫你轻松些。”英国人怎么样?英国工商业资产阶级的重要机关报《经济家》(Economist)于召集华会的消息初传出的时候说道: 几世纪来大不列颠是海上第一国,海上的“保护”全在大英掌握之中;将来却要英美日本联合海军的力量,不要各自武装互相仇视。我们总要救这世界,使勿受最可怕的战争——海上的长期封锁……合众国现在是最高的国家,因此亦要是最强的国家。假使他要建筑比我们更强的海军,那亦没有办法。然而我们若是决意和他竞争,恐怕就要大大吃亏,那却是大蠢了。 英国倒也确实知道,他的海上第一国的资格已经保不住了。美国因此亦让步,只求英美海军力相等,不再造巡洋舰。英国当然只能抛弃他的海上第一国的地位。他一方面因为财政上的困难,别方面也因为反对日本的殖民地的要求,不得不就美国的范围。华府会议的结果还不止此,日本也答应限制军备。可是日本又何以肯承受“海军与英美作三与五之对比”的条件呢?这却要看日本的国内政局及太平洋上的军事地势。 日本虽然维新,然而资产阶级还并未完全取得政权,至今政治上更是明明白白有两个阶级互斗:一是地主贵族的财阀、陆军阀、海军阀;一是新兴的工商资产阶级,引导着佃农。新兴阶级可以利用种种时机推动革命潮流。所以日本政府当华府会议时正受这种危险,他不得不对平民让步,做个缓兵之计,竭力平物价,安顿农民和工人,即此隔离激进的新资产阶级政党(如革新俱乐部等类)。原本占预算百分之五十二的军费他亦答应缩减,答应西伯利亚撤兵;那时的政府党正因斗争过急,不得不让与所谓“无党的”加藤内阁,正是和美国在华府开谈判的内阁,这是他不得不对军备问题稍稍让步的原因的一方面。 其次,太平洋岸的军事形势。据英国海军将官倍华德(Baiwater)[3]、美国的诺克斯(Nox)[4]、俄国旧军官郭洛文(Golovin)[5]及浦白诺夫(Bubnoff)[6]的著作,我们可以知道: 英美固然海军军舰比日本多,然而海战时军港与战地的距离有很重大的意义。日本海军根据地与将来海战战场的距离大约在五百至七百海里之间;假使日本军舰中途受伤,只要一两天便可以入港修理。所以日本应用军舰灵活得多,比实际所有军舰数可多三倍。至于美国则军港很少;对于太平洋战争最重要的美国军港,第一是菲律滨[7],而从菲律滨到哈乏纳[8]足足有三千三百五十海里。菲律滨离战地亦有一千五百海里,况且不十分巩固,因为地理上的形势,生来就不能在菲律滨建筑大港;所以战时美国实在处于不利的地位。宣战之后,美国要集中战斗力于战地并运足煤及石油,非一月不可;而日本可以在三日之内取得菲律滨。假设英国加入战争,那么英国却有星加坡[9]及香港两处海军根据地。然而香港还不十分靠得住,因为离岸很近,战时中国的广东对于任何方面必定是“无人之境”,可以任意据为犄角的。此外日本有许多小岛,连绵不断,假使用潜艇飞机,可以时时刻刻惊扰美国军舰于途中,不等他到战地,便已疲于奔命了。北部则日本既有旅大,别人不容易进日本海,即使英美军舰都能达黄海,而在这最后的关口,日本还是可以以逸待劳的。因此种种,各国军事学家都说在海上很不容易打胜日本。 然而日本没有煤铁,米也不能自给。假使英美联合,至少足以封锁日本。日本的运命,完全看他能否由陆路取得中国或俄国的货源。然而二十一条的问题使全中国人民反对他而激起社会中的活力,西伯利亚进兵又令俄国人恨之刺骨。所以以日本内政而论,只有两条路:或者日本资产阶级的进步派执政,行比较的自由政策,在外交上另创一新局面;否则日本长此下去真正变成欧战前的德国。日本的军阀不能明白让步政策的重要,日本的资产阶级不能取得政权推翻军阀;因此,虽然在军事上有胜利的形势,而煤铁原料没有保证,外交形势,虽有什么“日华文化协会”、“庚子赔款移用于对华文化事业”等等的策略,而华会后一年半以来,他在远东的孤立局面仍旧很可危。至于当华会时,他更慌,他确实不敢自信,不敢决于一战,所以到华盛顿去行调和政策。 华盛顿会议究竟有些什么成绩?美国在形式上总算打消了英日同盟,然而美国还没有能和英国结同盟,英国究竟赞助美国与否,至今不能十分确定。第一,美国海军分做太平洋及大西洋两舰队,华会之后迟至一年方才实行合并;第二,最近美国总统哈定[10]还巡视阿拉斯加(预备设海军根据地,那地离日本较近),英国亦赶快整顿香港及星加坡。 哈定死前的演说(七月廿七日在西雅图新闻俱乐部),曾有:“非至各国尽抛弃武力后,美国,不得不维持头等海军”之语。可见英美之间的关系左右不定的。同时日本在琉球亦赶筑炮台,增造巡洋舰。英美日三国犄角相向,煞是好看! 英国在这三方牵制的形势之下,有举足轻重之势。至于日本的政策,已如上述,他实在和美国、英国都立于不共戴天的地位,然而他不得不暗中操纵力求英美的离异。美国也是如此,他若不得英国赞助,在太平洋上,始终有些危险。可是我们应当注意:战后英国要求恢复远东的地位,日本是他较危险的仇敌,况且他在其余方面受美国的挟制;所以在最近半年,英美对华政策大有渐渐接近的趋向。直到最近临城案件[11]发现,英国鼓动美国起来干涉,取严厉态度。美国“人”中也确有两部分意见,结果主张“市惠”政策的似乎表面上占了胜利;因此英美又有渐离的趋势。日本刚好在此关头受了大地震的打击——第一军港完全破灭。他的对华政策要有变动。并且亦可以断定太平洋问题又必有一种变化。至少英美的十分接近不至于很需要了。所以英国亦许决然要取严厉干涉中国的政策,取得铁路的完全管理权,可以控制中国工商业的发展。而美国却必须另取一种手段。(关于英国,我们或者下一次再详述。)现在且说美国在这太平洋问题中的特别重要,并及其对华政策的大概趋势。 二、美财政资本对待中国之根本政策 美国在欧战后何以一跃而登远东外交舞台呢? 美国对华贸易战前与战后大不相同: 此外我们还可以看见英国凯氏《商务评论》载有英、美、法、日、德的留华侨商数目比较如下: 更查一九一四年美国在华洋行不过一百三十六家,而侨商为四三六五人;到一九二一年居然增加到如此之多。英国《出口》杂志说:“美国在华商务,根据非常巩固,与日俱进,将为中国市场重要分子。美国利用他的管理技能,伟大资本及中国廉价的劳动而组织工厂的计划,将使他中国进口市场大受影响,而所有机器五金等项,将悉由美国输入……美国于机器一门,去年占总额百分之二十五。” 美国在战前对于中国的势力很有限,所以他的政策向来比各国都取巧些。所以最初一期美国的对华政策,内部也容易一致,不象英国或日本在华利益很多,内部亦不一致,常常可以引起国内的政争。然而欧战之后,美国对华经济势力既有如此的进展,不但对外非与英日冲突不可;而且视中国为唯一市场,有远大的计划,内部“既得利益者”与“未得利益者”可以发生种种冲突。 临城案后中国各地美国商人联合会——所谓美商会或美国公会,曾经有好几次电报回国主张:“与英国合作‘救济’中国现状。全中国各要点均驻外兵,停止续还庚子赔款……”美国向来对于中国的“亲善”态度一霎时烟消云灭。美国人自己对于这种态度变更的解释怎样呢?请看: 美国力为中国护符,今乃证明中国实为一泥塑草挽之偶像,无拥护价值。美国体面因而大失,其中失体面最甚者,当为哈定总统,因彼为参议员时,及在总统选举演说中,以及在华府会议时代,始终主张以公道待中国,甚至几因此而与他强国龃龉也。其次失体面者为国务卿休士[12],及华会中美代表伊立呼罗德氏[13],参议员恩特胡特,参议员洛志[14]等。此等人素信中国,尽力为中国后援,置他国政府公然表示之怀疑于不顾。试问此等人今日之感情当如何欤!彼多数美人一两年前曾捐巨款,救中国百万人免为饿莩(其中一部分饥民即来自此次劫车案发生之山东省),今见此情形,当作何感想欤!彼洛克弗勒[15]父子,曾输数百万金元,救中国灾荒疫疠,今乃有一女戚,被华匪劫入中,跣足奔驰,备受迫辱,又当作何感想欤!数千之美教士居中国污秽内地,鞠躬尽瘁,助中国之向上,今乃有同伙弟兄横遭掳劫,财产被焚被抢,当作何感想欤!再则一般美国商人尽投其所有于中国之商业,赞助发展中国之工业,以新式方法灌输于华人,以兴盛逸乐给予华人,而彼等获利有限(?),有时且受大损(?),今又当作何感想欤!只须答此问题,则美人对华态度改变之问题亦即解答。(《密勒评论》)[16] 原来美国之深恩厚泽就值这几个大钱!然而后来美国外交界里,却不顾什么哈定总统的体面,不顾那位万金小姐的脚痛,竟表示不大愿意和英国合作。他知道:英国在华铁路很多,共管的结果是他独管,这是一层;再则在华美人的利益固然要紧,美国全体对华以后的剥削尤其要紧,这是第二层;日本正在乘风打劫,卖好中国,这是第三层;所以他也就不遽然赞成英国驻兵中国的主张。美国侵略中国的计划远得很,决不止此;也决不让英国独得实惠,让日本自由发展其势力于中国。美国对于中国要的是什么?他要以财政的力量垄断全中国。 固然,已经有一部分利益在中国的美人,或者眼光短些,只求目前以武力来保证;然而还有下列的一件事实: 美国银行团代表史蒂芬[17]归国后,见《密勒评论报》主张美国应继续投资,乃草一文,名曰《美国银行家与中国时局》,投寄该评论报,反驳其说: 鄙人读七月十四日贵报所载“中国现在之时局,必须从速改造,此为急不可缓之举。美国政府当道所抱之计划,国务总理许斯[18]氏已有披露,此种计划实为巩固中国现在时局之要素,中国商界银行界现已准备建设,并表示欢迎外界之援助。据本报所知,美国为独一能与中国以经济上援助之国。据华盛顿、纽约传来消息云,美国政府对于银行团颇欲继续援助,此事果实,美政府亟宜选派有实权之商家兼银行家赴华办理一切,如虎福尔氏[19]之经济实业经验之人,最为合格。至于盘桓北京而无所事事者,本报对之决不予以赞成”等语。鄙人在华三年,不欲重返中国,惟对中国之发展,鄙人极为注意,因关心借款中国之人,现尚甚多,鄙人拟设下列问题数道,请贵报记者答复:(一)美国政府现在仍有战时之习惯,美国将欲讨论以征收赋税之公款借款乎?(二)此种借款惟一之来源,其为投资者之钱财,贵报知之乎?(三)银行团为投资者与借款者之介绍机关,银行不能购买中国或他国之长期不能销售之债务,贵报知之乎?(四)公共监查人如若调查夹有长期不能销售之抵押品,银行所受之结果如何,贵报知之乎?(五)数千名美人现执有中国政府过期不能偿还之抵押品,共值数百万金元,近五年内发行现已不能销售,贵报知之乎?(六)中国债务本利过期不能付给一节,美国市面均已闻知,银行家不愿购买此种债务,贵报知之乎?(七)贵报主笔若在美国生活,并可投资五十元尚肯购买中国之债票乎?(八)中国需款若干,方能为之整理偿还一切过期债务?(九)如果新借款成立,贵主笔主张何种抵押及出如何之保障法?(十)贵报称述之人,有经济代表之第一职务如有差误,则美国必受种种损失,贵报主笔知之乎?(十一)贵报主笔所谓如虎福尔其人方能办理借款之事,果有何种理由?上述各种问题,不过大纲而已。务希贵报一一答覆,庶可进行援助中国之事,而不违犯银行之原则云。 史蒂芬老爷太老实了!还不出债的人是没有资格借钱的,担保不确实是借不著钱的,——这是借债还钱的“天经地义”。固然!然而银行团领袖这样的老练,为什么不通世故?现在世界样样都翻了腔:正因为没有确实担保却可以拚命放债。数千名美人的数百万金元还是很小的事,眼光放远些,“美国为独一能与中国以经济上援助之国”——就是独一能以财政资本垄断全中国之国。请问日本能不能?他的资本发达还没有到这程度。英国能不能?他战后自己都欠了美国859,093,000磅。美国一时不能于军事上完全超过英日两国,又不能于外交上很有把握的得着英国的赞助隔离日本。然而他在财政上却可以自信。只管让日本去行他的穷凶极恶的勒索政策(旅大),只管让英国去进行他的“长期帮票政策”(共管);美国落得且说风凉话,卖好中国;他一面切实进行工商业侵略计划,使中国工业用品机器等类完全受美国支配,一面用大本钱放空债,愈多愈好;末后一箍脑儿把全中国吞下去。假使现在就死钉钉的要担保,岂非眼光太浅,说穿了的催眠术就不灵了。中国人听了这话也许不信。请看主张中美“亲善”的《密勒评论报》说: 夫吾人固不欲以美国劳苦得来之资本(?),而投于抵押品不妥当之中国,然吾人亦不当竟为中国尚欠若干债务,便抱退后及不干涉之政策。盖银行之通例,若见债户有不能偿还债务时,其行主当详细调查其可能还债之情形,而谋建设之政策,以救银行之倒闭,故尝于银行将要倒闭时,增加资本以固之,盖一倒闭则损失甚巨也。华人对西方银行界人之所以怀疑者,亦即为其未采建设之政策耳。近有中国某著名银行家告予,谓按彼之观察,各国数年来对于中国之投资,均无补于中国工商业之建设,且华人尤不欲因债务而涉及国中政权,若铁路借款。然彼意谓不论中国景象若何困难,一切内政,须由其自行解决,前华人之怀疑西方银行界,尚未将美国包括在内。奈自史蒂芬等宣布政策,谓中国须将某某借款偿还后,遂将美国亦置在于怀疑之中。今姑将史蒂芬君之说暂不必论,而先将欧战后,各国在美国发行之公债,列表如左:计英国共二一九,〇〇〇,〇〇〇元,法国共三〇三,〇〇〇,〇〇〇元,比利时共九六,八〇〇,〇〇〇元,意国共九,九〇〇,〇〇〇元,捷克斯拉夫国[20]共二一,五〇〇,〇〇〇元,查古斯塔威亚国[21]共一五,〇〇〇,〇〇〇元,俄国共七五,〇〇〇,〇〇〇元,波兰共二三,四〇〇,〇〇〇元,此外借与澳大利亚者二五,〇〇〇,〇〇〇元,以上各外债,吾不知美国银行团到底有无考虑。岂以上各国,尽有抵押品乎,闻澳大利亚国曾发行纸币伍亿万元,波兰国曾发行纸币三亿万元,虽明明破产,而美国仍尚以巨额之款借之。又俄国当内乱时,美国尚借与七千五百万元,未悉其抵押品果何在也?何美银行团对欧洲各国则不计其有无抵押品,对于中国,则独为如是慎重耶?(这些都有政治作用)古巴国当欧战将告结束时,曾因糖价衰落或至破产,幸哈定总统派克罗德将军前往代筹建设之策,遂置古巴于金融巩固之域,未几美国之款项,亦即输入。菲律滨当时因国家银行办理失当,势将破产,美国乃派武德总督前往,未几而金融秩序恢复,而美款亦即输入。墨西哥因内政问题,乱事横生至十余年之久,国中财政问题,尤形拮据,幸哈定派委员前往,代为重新组织政府及金融机关獉獉獉獉獉獉獉獉獉獉獉獉獉,未獉几美款亦即输入,吾不知美国何故不采此同样之政策,以对待中国?国领土若合其属地计之,比美国大五分之一,其天产物比世界任何国为富,人民性情皆耐劳,虽历年军人之扰乱,彼等仍服从命令。商人及银行家性情诚实,视任何国人皆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富于国际之观念,若有银行家以公平手段输款以入,彼等无不欢迎。美国对中国最有关系者,乃在通商,银行家中或有采取消极政策以对待中国,而获巨益者。然吾人对之,不能无疑。美国今日较善之政策,莫如与华人联合,以助国家较大之发展。若美国能思及此,此后又派一合格人材至华考察通国之情形,则见中国之情形与史蒂芬君近三年来所调查者,大不相同。史蒂芬君所宣布之银行团消极对华政策,正与华府会议后美政府所采取对华不干涉之政策相同。美政府采取不干涉态度之理由,代为辩护者,称此乃守待政策。但美国多数商人,诚不知政府果欲守待何物?吾知美国对中国有二种理想:其一种即目前政府所采取者,谓中国须当自己奋起,以救危亡。此种理想,无异让各督军自相攻打,至百十年之久,所有内外国商业任其所欲摧残,所有洋人一律回国,所有中国商人士俱脱离商埠,诚无异待中国自毙之政策也。尚有一种,即谓列强中任何一国须当为友谊上助中国脱出目前之危殆,其所援助之点,要以不违背华府之宗旨为依归;此种政策,若能善体而行之,同时中国将有优容之人材出现。吾意中国国土,若与美国较近若干,若墨西哥然,则美国早已出而代为解决一切难事。中国若为墨西哥,美国将有公私委员结队前往代筹建设,或改良之政策。盖自威尔逊[22]至今,美国对墨国惟积极援助,未尝稍待,故墨国今日始得平静。目前美国所采取对华不干涉政策,实使中国内政破坏,华府所定援助远东之宗旨,直成为笑话而已。华府各国领袖尚不知中国之所需者,乃为实行援助,而非仅为忠告也。 现在“美国个人之取消极政策者尚且获得巨益”,然而消极的“守待政策”难道足以解决太平洋问题。所以《密勒评论》先用科学的归纳方法证明:“菲律滨、古巴、墨西哥……未几而美款输入”。哼!美国野心大的资本家,以全美(资产阶级)利益及太平洋问题为观点的,知道现在已经不用守待政策了,——要用对付菲律滨的手段对付中国,使中国完全成他的殖民地,将中国装到他的钱袋里去,“不怕你上天下地总逃不过我的手掌”。中国难道真不能还债,真没有担保?不要紧!“其天产物比世界任何国家为富,人民性情皆耐劳,……服从命令”,又有取之无尽的原料,又有牛马似的工人,怕什么!可是要达这一目的,非得抛弃“守待政策”不可。要实行“援助”,根据华会精神(哼!)公私委员结队或派遣某某将军某某总督到中国,代为重新组织政府……这是远见的美国“君子”(Gentlemen)治中国“小人”的方法,这是美国解决太平洋问题的方法! 同时日本虽受地震打击,必定更出死力侵略满蒙,去救他的“文化”;英国必定亟亟进行共管。中国在这太平洋问题里是他们三国的炮灰。可是日本拿的是刀枪,英国拿的是外交家的名刺,美国拿的是银行家的钱袋;第一个派人来演讲“东方文化”,第二个派人来代办路警,第三个派人来写债据;三方面的决斗真不知道谁胜谁负。我想钱袋的作用要算最大,又体面又响亮。中国亦许不久被他整个儿的袋下去(假使真照密勒的办法做去),那时其余两个各有各的势力,仍旧不得不拚死一战——于是中国真正得了美国华府的“援助”呵! 原载1923年12月1日《前锋》第2期 署名:瞿秋白 注释 [1]孟禄主义,今译门罗主义。指1823年12月2日,美国总统门罗提出的美国对外政策原则。门罗宣布任何欧洲强国都不得干涉南、北美洲的事务,否则就是对美国不友好的表现,目的在于反对欧洲各国插足拉丁美洲,并为美国在拉丁美洲扩张作掩护。 [2]华府会议,见本卷第65页注②。 [3]倍华德(H.C.Bywater),英国军事史学家。著有《海与国家》,《太平洋上的海军实力》等。 [4]诺克斯(Philander chase Knox,1853—1921),美国政治家,曾任美国国务卿。 [5]郭洛文(Головн,1875—1944),俄国军事史学家、中将,十月革命后逃亡巴黎。 [6]浦白洛夫(Bubnoff),俄国军事史学家。 [7]菲律滨,今译菲律宾。 [8]哈乏纳,今译哈瓦那。 [9]星加坡,今译新加坡。 [10]哈定,见本卷第174页注①。 [11]临城案,见本卷第65页注①。 [12]休士,见本卷第174页注②。 [13]伊立呼罗德,今译伊莱休·罗脱(Elihn Root,1845—1937),美国政治家、外交家,曾任国务卿、美国政府出席华盛顿会议代表等。 [14]洛志,今译洛奇(Henry Cabot Lodge,1850—1924),美国政治家、作家,曾极力反对美国国会批准凡尔赛和约。著有《革命史》、《参议员和国际联盟》等。 [15]洛克弗勒,今译洛克菲勒(John Davison Rockefeller,1839—1937),美国垄断资本家,美国最大的垄断集团——洛克菲勒财团首脑。 [16]《密勒评论》,即《密勒士评论》。美国侨民在上海出版的英文周刊。 [17]史蒂芬(Fredevick W.Stevens,1865—1926),美国律师、银行家。1921—1923年任美国银行驻华代表。 [18]许斯,即休士。 [19]虎福尔,今译胡佛(Herbert Clark Hoover,1874—1964),美国政治家。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伦敦主持美国对外救济工作。1921—1928年任美国商务部长,1929—1933年任美国总统。 [20]捷克斯拉夫,今译捷克斯洛伐克。 [21]查古斯塔威亚,今译斯堪的纳维亚,此处指挪威和瑞典两国。 [22]威尔逊,见本卷第85页注12。 (1)本文收入作者自编论文集时,作了文字校订,各节都加了小标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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