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到哪里去？（二）封建地主及买办阶级到那里去？

（二）封建地主及买办阶级到那里去？

　　我们先说中国底封建地主及买办阶级，地主及买办本来是两个东西，但在现在中国底环境中他们却有共同的利益。我们先说买办，然后再说地主，然后再说他们相互的关系。

　　当帝国主义开始侵入中国底时候，他一定需要一种人做他剥夺的中介。这种人便是买办。他底本身是帝国主义造成的，因此他与帝国主义不得不是“荣辱相关”。这种人在开始的时候，本来没有什么大的势力，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汉奸”或“洋奴”。到帝国主义势力在中国扩大以后，则不但需要买办做他买卖货物底中介，并且需要帮他做财政资本底组织者，以收中国人“驾轻就熟”的便利。并且有时候因国籍底关系，帝国主义者自己不便投资于某个企业中，于是叫他底买办以“中国人”底资格去投资，这便逐渐提高买办在全国经济生活中的地位。但帝国主义底势力不仅在经济方面发展，在政治上也需要扩张自己底特权并划定固定的势力的范围，为达到这种目的起见，则帝国主义又不得不雇用一种政治上的“买办”（中介）——军阀，军阀对于帝国主义底作用，实在就是一个“政治买办”。至于公司银行底买办，我们可以叫做一个“经济买办”。“政治买办”与“经济买办”自然是“乃兄乃弟”与“乃父”——帝国主义在中国底势力有“如胶如漆”的联系。

　　但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底范围不仅限于城市中，一定要将自己底经济影响传播到农村中去。怎样可以剥夺中国广大的农民呢？固然，城市中的“经济买办”也是可以下乡的，但是这总不如再找一种“乡村买办”更为“驾轻就熟”。帝国主义者最后找着这一个“乡村买办”了。这个“乡村买办”就是地主豪绅。帝国主义者本身是处在中国大商埠租界之中——有的还在纽约伦敦——他不一定要与地主豪绅发生直接关系。他仍是经过城市底“经济买办”来雇用来勾结乡村底“买办”。乡村地主豪绅看见了由农民那里剥夺来的农业生产品，可以卖给洋行或某个买办，可以得着很大的利润，于是更加紧地对农民剥夺，于是自觉地或不自觉地便为帝国主义尽了“乡村买办”底作用。自然有时候在地主豪绅及城市买办之间，还有一层商业资产阶级，他一方面将地主底农业生产品运到“城市买办”那里，另一方面由“城市买办”那里将洋货运到农村中去。这还是城市与乡村中间底一种“买办”。总之，帝国主义一种势力是一个引线，他经过许多的曲折，将军阀、买办、地主、豪绅、商业资产阶级联合在一块，以维持帝国主义在中国底剥夺。

　　加以军阀对农民底剥夺，一定要经过农村中地主土豪劣绅底帮助，维持农村中封建式的政权。地主豪绅等对农民底统治，同样需要军阀底武力维持。并且，这些做买办的时常都是些官僚、地主、豪绅；官僚军阀时常自身就是个地主。所以这些军阀，买办、地主、商业资产阶级、土豪劣绅等都具有共同的利益，他们成为一个阶级，代表中国底封建势力（封建势力受帝国主义底维持，这我在前章也说过）。

　　很有趣味的就是这个阶级从前也“参加”过革命。我在第一章中曾说过，中国革命是反对帝国主义及封建势力的，然则为什么封建阶级——地主买办们——也“参加”过革命呢？为什么又有这样的“矛盾”？

　　这里一点难解释的“矛盾”也没有。这正表现封建阶级的本色。当北洋军阀统治着大部分中国底时候，各帝国主义承认北洋军阀是一个总底“政治买办”——中央政府。帝国主义一切大底借款都只经过这个总买办。南方底军阀地主实在吃醋不小。南方军阀羡慕着北洋军阀卖国底勾当，心中便存了个“彼可取而代也”的观念。所以当着中国民权运动开始的时候，这一部分吃醋的军阀买办地主便也藏在“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底旗帜之下“参加”革命。他们不是革命，乃是因吃醋而争风，想争取一个“总政治买办”的资格。并且跟着南方军阀一齐去“参加”革命的其中有许多自然是当地之商业的小地主。在开始民族资产阶级与买办阶级还没有显明之“阶级分化”的时候，这些南方之民族资本主义比较浓厚些的地主买办，自然容易与民族资产阶级混合一起，来反对北方封建性比较浓厚的大地主，大买办。这一种阶级底冲突，在全社会阶级斗争并没有锐利的当时，也可以促进南方底地主买办，走到革命底旗帜下面。他们“革命”不但不是为推倒中国社会上之封建剥夺，而反是要巩固并发展自己之封建剥夺，所反对的是别人底封建剥夺，以及别人对他底第二层剥夺。

　　这般封建阶级虽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参加”了革命，但关于革命领导权底问题，他比一般普通人还要明白。他在开始的时候，便想自己夺取领导权。所以这般人还在革命开始的“广东时期”[12]，便不但反对工农运动反对共产党，不但反对上层小资产阶级（汪精卫等），并且也反对民族资产阶级（蒋介石等）。不久以后，他很快地觉得这样太暴露了自己之反革命底面目，并且自己将在革命势力中孤立，于是改变了自己之“革命”的策略。新的策略，便是联合民族资产阶级反对小资产阶级及工农。因此有“西山会议”，因此有“联蒋倒汪”底策略，开除共产党底决议。三月二十日的事变[13]，汪精卫底去职，这总算这种政策之第一步的实现。工农运动愈高涨，封建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的距离也就愈近，上海第三次暴动[14]以后，两个阶级底南京政府[15]就“应运而生”了。南京政府开始成立的时候，反革命的领导权是在民族资产阶级底手中，因为在革命那样“转变”的时期，只有民族资产阶级底声势与理论，可以号召一般城市小资产阶级，可以分裂革命的武汉，可以巩固反革命的战线。但是封建阶级仍然没有忘记这个反革命的领导权。因为只有取得了这种反革命的领导权后，才有资格与帝国主义讲价钱，做买卖。经过了许多的政治底与军事底斗争，封建阶级总算得到“最后的”“胜利”。

　　国民党五中会议[16]以后，封建阶级已经将反革命的领导权由民族资产阶级底手中夺过来了。封建阶级依靠什么力量夺过来的呢？第一，依靠着旧式的封建武装；第二，依靠着帝国主义——尤其是英帝国主义底帮助；第三，当全国以空前的白色恐怖压迫工农底时候，便不得不提高封建力量在政治上及社会上的比重。

　　封建阶级底“革命”总算“胜利”了。“有志者事竟成”，封建阶级之“彼可取而代也”的大志，现在总算“完成”了。因此在现在国民党底统治之下，旧时北洋军阀幕下底官僚都可以仍旧留在政治舞台之上，张学良也可以成为“三民主义”底同志，因为这些人本来与南京政府之“党国要人”是一个阶级。其余普遍全国的“祀孔”，“读经”，“用文言文”，“学生不干政事”（军人自然仍干政事）……等，不过只是封建社会中底一点小事。至于现在的“裁兵”，还不是与过去的“废督”一样的“千古媲美”。

　　我们开始曾详细分析过，封建阶级所联合的势力都是帝国主义在城市及乡村中之一切直接或间接的“买办”，他们与帝国主义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帝国主义就是他们底主人，因此，在他们统治之下的时候，“推翻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统治”，简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相反的，他们底统治只是帮着帝国主义巩固。

　　中国地主买办阶级是否愿意以改良手段来达到普鲁士底道路呢？我觉得中国地主倒希望普鲁士那样，将自己蜕化为工业资产阶级，但他却不愿改良，因为蜕化为工业资产阶级，这样事是很有益的，中国地主买办已经尝着了这个美味，但改良却是与自己腰包有冲突，并且与帝国主义有冲突。

　　有人说，现在是桂系[17]当权，英帝国主义可帮助桂系，使他施行相当的改良，以避免革命而巩固自己底统治。我觉得英帝国主义可以帮助桂系，但不一定帮助桂系改良。桂系得了英帝国主义帮助之后，与其施行改良以避免革命，不如准备武力以压迫革命；这乃是封建底本色！并且封建地主现在与民族资产阶级互争领导权，可知他连民族资产阶级发展的条件不愿意改良，又那里会对工农生活改良以避免已经被他压迫下了的革命？

　　但是，历史底车轮总是前进的，无论封建阶级是如何的反动，复古，他决不能将二十世纪的中国倒推到十七八世纪，资本主义仍然是要在中国发展的，中国城市已经有了财政资本底统治，农村中也开始了资本化的过程。无论封建阶级的统治是怎样永久，但他决没有“回天”的力量，他绝不能阻碍在中国这块地皮上之资本主义的发展。

　　但是资本主义将怎样发展呢？无疑义的，资本主义将要在帝国主义全权操纵之下发展，中国有很多的“上海”，“汉口”，农村中一定要发生新资本主义底经济（自然，这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封建地主买办阶级固然极力企图将自己蜕化为工业资产阶级，但是他很少有达到希望的可能。这些主要经济底统治权，仍然是帝国主义者的，中国地主买办不过只是分得一些油水罢了。最近，国民党政府提议借二万万元外债，来开始中国底实业建设，固然，这计划的实行离现在时日还远。但是中国封建买办阶级直提出了他底愿望，这决不是偶然的现象。这就表示中国封建买办阶级想走这一条路（本来他不表示我们也晓得）。这是一条什么道路呢？这就是殖民地道路，他使中国变成完全殖民地，自然在时间上需要经过一个比较长的阶段。在这种条件之下，中国便有一个殖民地化的过程。什么是殖民地化的过程？则我以为东三省底例子很足以说明。因此，我们这一段最后的结论可以说：假使中国封建买办阶级巩固了自己底统治，则中国底资本主义将要以东三省底形式而发展，经过了这种“东三省”式的道路，便走到了殖民地。

　　[12]广东时期，指1923年孙中山在广州建立大元帅府到1926年7月国民革命军出师北伐间的一段时期。

　　[13]三月二十日的事变，即发生在1926年3月20日的“中山舰事件”。

　　[14]上海第三次暴动，指上海工人阶级1927年3月21日发动的第三次武装起义。

　　[15]南京政府，指蒋介石1927年4月18日在南京建立的国民政府。

　　[16]国民党五中会议，即1928年8月8日至15日在南京举行的中国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会议通过《政治问题决议案》，决定国民政府下设立法、考试、行政、司法、监察院，实行五院制。任命蒋介石为国民政府主席，胡汉民为立法院院长，戴季陶为考试院院长，谭延闿为行政院院长，王宠惠为司法院院长，蔡元培为监察院院长。会议还通过《整理军事案》，强调“军政军令，必须绝对统一”于中央，并决定取消各政治分会，加强中央集权。

　　[17]桂系，指以李宗仁、白崇禧为首的广西系军阀，为国民党中重要派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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