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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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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柳塘把我的罪过给挽回了,还给我得了个孝顺的女儿,我是多么惭愧。但是以前只为我一人不好,弄得柳塘做好事还得瞒人,玉枝一直担着姨太太的名儿。现在我虽后悔了,明白了,可是外人还不知道,见玉枝从姨太太变成小姐,不定怎样疑惑。所以我的病一好,就赶着请各位亲友前来,谈谈这个前因后果,叫大家知道柳塘的隐德,玉枝的孝顺,和他们担的这冤枉名声,全是我一个人逼出来的。今天请诸位认识我们的女儿,我们夫妇就把她当作继承人了,我们以后也未必能再有孩子,便是有了,玉枝的地位,照样不能变动,请诸位给做个证人。” 说着,便领着玉枝,向亲友挨位引见,这位姑父,那位姨丈,这位大娘,那位表嫂,费了很久工夫才引见遍了。 玉枝一一行礼,大家纷纷道贺,跟着便大发利市,收了许多见面礼。人们因事先不知是这种局面,未得预备礼物,临时只可用钞票代替,但也有由手上现摘镯子、戒指的。玉枝共得上千元现金,还有十多件首饰。太太向大家道谢,接着又把玉枝定婚的事也说出来,却笑着道:“我今天是一事两勾当,请诸位来,报告我们得了女儿,外带报告女儿定亲,不再备两次席了。诸位也一事两勾当,方才已给了见面礼,也不用再破费二回,几时正式办事,再给添箱吧。” 众人又向他夫妇道贺。 柳塘见太太办得很是圆满,她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把好处推给丈夫,居然顺理成章的把玉枝名分更改过来,使人们只有赞叹,很少诧怪,可见她真是有心路的人。自己当初觉得很难措词,想不到她轻描淡写地就办完了。当然,我因为不愿声扬她的坏处,才觉难说。她肯自己认错,自然就容易了,这是最好的方法。她虽认错,旁人倒会原谅,绝不致因此看轻她的,大家也全好看了。想着,正和人们周旋,忽见宝山走了进来,垂手禀道:“外面有客人求见。” 柳塘道:“什么客人,你没见我正忙着么,不相干的还不挡驾?” 宝山向他使个眼色道:“来人说有要紧事,您出去就知道了。” 柳塘见宝山神情可异,言语支离,也没再问,就走了出去,一直到外院进了客厅。见里面寂然无人,不由一怔,回头见宝山正跟在背后,就问:“你不是说有客找我,在那里呢?” 宝山摆摆手道:“老爷,是我请您出来,并没人找。” 柳塘愕然问道:“你有什么事?” 宝山道:“老爷没见着今天的晚报么?” 柳塘道:“我起床便忙着招待客人,连早报都没看,哪有工夫……哦,晚报又怎样?” 宝山便把手中的报纸递过道:“您瞧,王督军被刺了。” 柳塘大惊道:“是么,在哪里登着……” 说着,打开报纸,只见头一条儿便是这段新闻,却只像电报简讯,寥寥数语。说王督军自势败后,销声匿迹,久无音讯,不知何时抵达上海,寓居四马路南海饭店,携有僚佐数人。昨日下午,有其故友黄受生,亦下野军长,在万花楼邀宴接风。王携僚属三人同往,不意有暴徒四人,预伏万花楼门外,迨王到门下车,即行发枪狙击。王当场毙命,随行僚属一死一伤,仅有一人无恙,暴徒尽行逃脱。据传或因政治关系,当局正在传讯证人严缉凶犯中云云。柳塘看完,只觉头顶轰的一响,跟着顿足叹息,知道宝山所以叫自己出来,并非注意王督军,而是关心报上所写的三个僚属。这三人虽未写姓名,却可断定必有警予在内,不知他在一死一伤一得无恙的三个人中,占了那个地位,这便令人可虑了。他能无恙,自然再好没有,受伤也算侥幸,若是凑巧占了那个死的地位,可就了不得了,真想不到又出这意外风波。想着,就听宝山说道:“我看见这段报,很替赵老爷担心,忙去报告老爷,又怕赵太太知道,所以请您出来,您看赵老爷不会……” 柳塘道:“这你可问住我了,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千里外的事?现在只有盼他不是那个……是那个平安无事的,至不济也是那个受伤的……哦,我想他一定是受伤了。” 宝山道:“您怎看出来的?” 柳塘叹道:“六亲同运啊。我家里有两人受伤,他也陪着,但盼如此,伤了总可以好,反正这事你要尽力瞒着,千万别传进赵太太耳里。那不但害她担惊发愁,还怕出意外的事,你可记住了。” 宝山唯唯应诺。柳塘便立起回了后院。 璞玉见他神色有异,便问:“大哥,是谁找你?” 柳塘漫应道:“是一位生朋友前来打抽丰,我把他打发走了。” 璞玉道:“是拌嘴了么?你脸上怪不好看。” 柳塘道:“我和他本没交情,他张口借一二百,给少了还不肯走,到底惹我生了气。宝山赶他出去了。” 璞玉听着信以为真,也没再问。柳塘便和别人周旋,等到席散,晚上还有人留下作余兴游戏,直到半夜,方才散尽。柳塘便进入太太房中,悄悄把这事说了。太太也深为扼腕,但劝着柳塘不必忧虑,事情还没见真,倘若警予没事,我们替他白担忧愁,岂不冤枉?太太嗟异不已。还劝柳塘暂时不要告诉璞玉,等听见实在信息,再做道理。柳塘道:“等着看明天的报吧,也许还有下文的。” 当时,又谈了一会儿,便各自就寝。 柳塘简直一夜未睡,直等到早晨七点,自己到大门口去,把才送到的日报拾起,拿入房中,提心吊胆地瞧看。哪知寻着王督军那段新闻,竟和昨天晚报所载的一字不差,一字不多。可见报馆中并没得到续报的消息,只好照录晚报原文,不由大为失望。自思:我就怕这样迷离沉闷,不得分晓;当然,今天报上若刊出警予噩耗,还不如这样没有分晓,较能留些希望。但是事情已发生在那里,生死祸福,全已定局,害怕也没有用,是好是坏,宁愿早些明白。就好比赌钱一样,既把命运下了孤注,牌已抓到手里,若还迟迟不敢翻看,岂非全受苦恼?反正命运已定,就快把幕揭开来看吧!忧疑惶惧是最苦的。所以古人有两句诗是,余生茵溷都无恨,恨是飘零未定时。 这话真豁达痛快,只可恨这报,竟不给个痛快,还得叫我沉闷下去,这日子才难过呢!又想,也许续电来迟,未及排印,大约今天晚报便有消息了。就把报抛在一旁,上床睡觉。又展转许久,才得入寐。到醒来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但到下午,晚报送来,上面仍没提到这事,只好再等明天。 到了明天,早报上还是不见只字。一连三日,把柳塘给闷坏了,才知报纸也是一样势利。王督军已然下野,不值得为他浪费篇幅,只刊载被刺消息,已然够了。至于被刺原因,善后情形,以及死伤僚属的姓名,都不值得特别刊载。自己因为关心,才这样盼望,其实,别人早把这事当作历史,完全淡忘了。但警予消息既不能在报上看到,又无法去打听,这可如何是好?想着,不胜焦灼。但在璞玉面前,还得加意隐瞒,不敢稍露形色。 又过了两天,一天午饭后,柳塘正在太太房中抽烟,璞玉、玉枝都陪着谈闲话。忽然老郭从外面跑来,喊着:“来了快信!” 柳塘接过一看,见是警予所寄,心中大喜,拍手叫道:“谢天谢地,警予有信来了。他既来信,必然没事,这几天可把我揪心死了。多谢老天保佑,他必是那个最幸运的,连伤也没受。” 璞玉见警予来信,也自欢喜,但听了柳塘的话,又觉诧异,就向他询问。柳塘因警予既来了亲笔信,可见幸保平安,自己已无须对璞玉隐瞒,就把前日报上的事说了。璞玉听着先是大惊失色,随又念佛不已。柳塘道:“妹妹,你别埋怨我,我看见报上消息,觉得既没确实,何必惹你担心?不如等等再说。哪知直等到今天,报上一直没再登过,还是警予自己给来了信,才解开这疑团。” 璞玉道:“您还没看信,怎就说解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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