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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这两人的话,都有隐意。性扬是希望能和意琴同游旧京;意琴却不露痕迹的拒绝了他,语气中似说邂逅新交,我怎能不顾身分,同你去旅行,到明春我们或能到那种分际,现在是六月贴吊钱,还早着半年呢。

  性扬撞了个橡皮钉子,心中好像吃西餐时,被滚热的火柿子烫了以后,又来了杯冰淇淋,满腔寒热相攻,有点折腾得慌。低下头去,正看着意琴雪白粉嫩的手腕上,所带的新式十三号小手表,心中忽然一动,想要看看时候。但那种小表面积既小,而且长方形表面,凑合圆形的设置,所以一切都不规则,又加指针太细,远看着好像还只九点多钟。性扬以为她的表停了,注目再看,才见已是十一点二十分了,就笑道:“梁小姐,我的罚约可以履行了么?”

  意琴望着他道:“还有甚么罚……”

  性扬忙接着道:“我忘了小姐已经宽恕了我,现在我是……小姐可能赏光去吃东西?”

  意琴笑了笑道:“你以为我肯去么?”

  性扬道:“我想小姐不致叫我失望。”

  意琴盈盈立起,伸了个看不出来的懒腰,笑道:“好,我就不叫你失望。可是我先有个要求,你别再小姐、小姐叫我。”

  性扬听了心中大喜,以为她将令自己唤她的名字了,这是多么亲密的表示,但面上仍客气着答道:“是,是,不过我恐怕太放肆了。”

  意琴淡淡的道:“有什么放肆,你单叫我的姓好了。我在学校里,普通朋友,都是这样称呼的。”

  性扬于是把第二盘胡椒鸡汤,又和着刨冰饮下,只得诺诺两声,又道:“我们上哪里吃呢?”

  意琴道:“我和家里人,成群聚伙的,把西湖、利顺得、正昌都吃腻了,你最好寻个新鲜地方。”

  性扬想了想道:“那么就近大马路有家新开的月宫餐馆,据说是沙利饭店旧厨师开的,生意很好,你可愿意去么?”

  意琴点头说声:“很好。”

  性扬又道:“可是里面有女招待,怕你要不赞成吧!”

  意琴欣然拍手道:“正好,正好,我还没见过女招待,今天正好去开开眼,就走吧。”

  性扬见她高兴,就陪同着出了花园,向街上走着。

  性扬虽不敢挟臂携腕,却也紧偎而行,见路上行人都向自己这边注目,几乎是一样公式,先望着意琴,露显惊艳之意,随又端详自己,大有羡妒之情,不由洋洋得意,飘飘欲仙,自思当日远隔云端的美人,今日居然近在身边,结成艳侣了。想着只愿在街上多多展览一会儿,就好像前清的状元游街,大官归第,绝不厌路途之长,倒愿有行不尽的长途,好显耀他夸不尽的风光一样。但是路儿本不甚远,经过几条街巷,便到了月宫餐馆,意琴很大方的先走进去。

  上楼以后,恰值厅上无人,由账桌上的先生延他们进了雅座。性扬摘下帽子,脱下手套,和意琴才相对坐下。意琴看了看房内,道:“这里倒还干净,只是狭窄。”

  性扬还没答话,便闻门外有革履声行近,回头看时,外面的人已掀帘而入。性扬万想不到这里的女招待,正是前日新识的韩雪蓉,不由一怔。雪蓉却因在认识性扬之后,曾经一度把他放在心中,数日来等他重去相访,而竟杳无消息,今日意外相遇,反在自己执业的饭馆中,这一来难免被他看低了品格,而且见他又伴着一位华贵雍容的少女,不由心中在惭窘中又有些难过,于是也在门口怔住。两人这一对怔,中间意琴的眼可就活动起来,先是愕然的看看性扬,瞧瞧雪蓉。见性扬茫然直视,似有意外相逢之感;雪蓉却粉面晕红,也作羞窘惊讶之态,不由眼珠一转,抿嘴一笑。

  性扬和雪蓉本只一面之识,又无瓜葛,当着意琴,本没有什么忸怩的。但他因遇雪蓉于意外,心中只想自己前日见她秀丽柔艳,还以为是小家碧玉,哪知竟是个女招待,因为过分惊诧,不由对雪蓉看得怔了。及至收回眼光,见意琴正转盼微笑,方悟自己方才直眉瞪眼,望着女招待,未免形色可疑,不知意琴要怎样猜想,想着不由脸上一红。这被意琴看着,更把他心中无愧的事,猜作事出有因了。而且雪蓉那里,见性扬收回眼光,才把双眸一转,看见意琴的微笑和性扬的忸怩,也觉悟自己神色失常,“我怎么对他发起怔来,叫旁边女客看着是什么样儿。”

  不由也红了脸,急忙收摄心神,低头走到桌旁,将菜单放在台上中心,低声说:“这是今天菜单,可有要换的么?”

  但她心慌口颤,声音只在喉咙里打转,一字也听不出来。性扬不敢看她,只把菜单推到意琴面前,请她观看。意琴看看单上多是清淡之品,尚合口味,就只把牛尾汤改要素菜汤。性扬这时对意琴自然好其所好,恶其所恶,就吩咐两份都改要素汤,其余照旧。说话时不由和雪蓉眼光相触,雪蓉脸又一红,一语未应就悄然走出。意琴望着性扬道:“这里你常来吧?”

  性扬知她问得有意,忙摇头道:“我这还是第一次,以前并没来过。”

  意琴香肩一耸,从鼻中“哧”的笑出来道:“未必吧,你若不极熟,怎会方才冲口就说出这月宫餐馆,而且这女招待也告诉我,你是熟客了。我敢断定,你以前常来,并且只一个人独来,所以今天女招待见你同着女客,她就……好像很不高兴似的。”

  说完又抿嘴一笑。性扬道:“我早知道,要受冤枉,这韩……这女招待,我以前真不认识她。”

  意琴眉儿一动道:“韩……韩……这女招待姓韩啊,你不认识她,只知道她的姓,是不是?”

  性扬知道自己把话说露了,但觉这事很易解释,就道:“我倒是知道她的姓,而且也和她说过话。”

  说到这里,忙加小注道:“我方才说不认识,只是毫无交谊的意思。”

  意琴笑道:“这交谊两字怎么讲呢?”

  性扬才悟到自己的话大有语病,忙道:“我只见过她一面当然可以说没有交谊,而且我见她,还是你介绍的呢。”

  意琴一怔道:“怎么我……”

  性扬就把那日自己被意琴将车弄翻之后,恰为雪蓉所见,曾向她借水洗面一段情由说了。意琴妙目转了几转,才笑道:“从那一天,你就成了这月宫餐馆的主顾了,这也正是感恩报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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