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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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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借个光。”遏云一边向前挤去,一边说着标准的北方话请别人让路。有些士兵笑着让开。而当她擦挤过一个人的身边时,那个人对她咧嘴狞笑,还说些猥亵的话。她转身赏了他一个耳光。 “你不认识你老娘啊!”她咒骂道。 那个士兵大笑。“好!有一位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娘也不赖。” 遏云走进洗手间。士兵都兴高采烈地等着她走过身边回座。她对那些军人的态度引起如水的兴趣,可是他又有点替她担心。 “她不是长得跟那个说书的很像?”有一个人说道。 “你喝醉了。” “喏,脸和眼睛都很像哩。” “我说你是真醉啦?” 遏云在里面待了很久,她希望回座位时候不必再挤半天。当她一走出来,那个挨巴掌的士兵就大喊道:“让路给我漂亮的老娘。”令她吃惊的是,大家居然真的让路了。 “喂,你去过奉天?” “怎么?”她一面走一面回答说。 “那跟咱们一样是难民喽。” “她口音跟咱们一样呢!” “听女人说乡音,真舒服。” 回到座位,挨近蓝如水坐下,又把自己隐藏在灯影里,她不觉脸红起来。 “你真会对付男人。”他低声说道。 “是啊!”她甩甩头笑笑。 不久吵闹声平静下来,他们听到前面的军人在谈论他们奉天的老家。夜色愈来愈深,他们也安静多了。有些人蹲坐在地板上睡觉。车厢里很拥挤,充满了大蒜味和打鼾声。遏云把头枕靠着如水的肩膀,随着车轮规律的铿铿声音跌入梦乡熟睡。 到达宝鸡,他们发现所有的客店都满了。因为涌来一大堆由海岸边逃来的难民。经过几番波折,他们才在一家土土的三流客栈里找到一个房间。客栈掌柜的要求他们付高价,因为屋里有一个大炕,可以睡四五个人。这里是蓝如水找得到的唯一住处,他只好无条件答应了。 到了晚上,“绅士”的问题又出来了。遏云不得不脱掉衣服,其实只是脱掉棉袄而已。蓝如水也把他的外衣脱了。 “你不是说,你不信任和一个绅士共室吗?” “可是我信任一个真正的绅士。” “你可以信任我。” “好吧,管它信不信任,告诉你,我的裤带可是系得很紧哟。男人不在乎,我们女孩子可是很重视自己的贞操。” “你不必害怕。” 她把灯关掉,在黑暗中脱衣服。 “晚安!”她滑入棉被里说。 “晚安!” 遏云并没有立刻睡觉。她听到蓝如水在翻来覆去。 “如水!”她在黑暗中温柔地喊道。 “什么事?” “如果我告诉爹说我们同床而眠,他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我倒怀疑如果我告诉文博和李飞,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说。他们一定以为我在骗人。” 过了一会儿,蓝如水说:“我好冷。” “如果你肯守信用,我就让你躺过来些——六寸。” 如水挨近一点。 “现在暖和一点没有?”遏云低声说。 “嗯。只是靠近你的身子才好。” “在男人的眼里,所有的女孩不都是一样。” “对文博来说,是一样。对我,可不一样。” “我还不是和其它女孩子一样。” “不,你不同。” “现在别说话,我们该睡了。” 她在黑夜里微笑,满心快乐地转身背对着他。他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被屈辱的状态里,可是他被遏云的纯真深深吸引着。她真的入睡了。他感到这是对他自己的一大恭维,自觉举止高贵。然后他也跌进甜蜜的梦乡了。 寂静的深夜里遏云感到胸前拥着一只手。她轻轻地把它抬起来。如水很快就熟睡了。她在他的手上静静地吻了一下,然后才把他的手移开。 【第十三章】 西安的局面惹火了城里的百姓,大家都对满洲将军印象恶劣。本来戏院的生意很好,因为许多演员不甘上海附近的扰乱,都到西北来。然而遏云突然失踪,她的表演也中断了,警察挨户搜查百姓的房子,引起了许多谣言。第三天,全西安都知道她曾被关在省主席的官邸里。所有的人都很气愤。这根本就是丑闻嘛。谣言纷起。有些人猜测遏云已经被谋杀了,毫无疑问,这位说书的姑娘和她爹不是逃走,就是躲起来了。其它的女伶看到遏云的遭遇,也都纷纷走避。另一家茶楼也取消节目了。后来又有两家戏园子由于卖艺的姑娘走出城而关门,这使得西安的戏迷十分气愤。 店铺老板也都不喜欢满洲的纸币。有些士兵拿一张毫无价值的满洲一元币买一包香烟,然后要求找回九毛钱。老板除了白白送了一包烟,还被迫交出有货币值的九毛钱。有些铺子拒绝这种买卖,于是就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几家报馆提到这种情况,呼吁“满洲当局”注意。有一家晚报《新闻报》指出禁止满洲兵入城,军队有责任养士兵,以及要付给他们当地的钞票,满洲兵的行为太恶劣了,这些情况应该想办法解决。 省主席把他那在警察局当局长的小舅子找来,对他大吼:“我不能忍受这种侮辱,渐渐地连我睡在自己家里都不安全了。我听说戏园子关门了。去叫他们照常开放。别光站在那儿呀!说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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