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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6月12日致章廷谦


  矛尘兄:

  五月卅日的信,昨天收到了。《玉历钞传》还未到。我早搬出中大,住在一间洋房里,所以信寄芳草街者,因为我那时豫计该街卖书处之关门,当在我的寓所[?]之后。季黻先也住在这里,现在他走了,六日上船的,故五月卅日以前有人在杭州街上所见之人,必非季黻也。倘在六月十五以后,则我不能决矣。

  鼻之口中之鲁迅,可恶无疑,而且一定还有其他种种。鼻之腹中,有古史,有近史,此其所以为“学者”;而我之于鼻,则除乞药揸鼻一事外,不知其他,此其所以非“学者”也。难于伺候哉此鼻也,鲁迅与之共事,亦可恶,不与共事,亦可恶,仆仆杭沪宁燕而宣传其可恶,于是乎鲁迅之可恶彰闻于天下矣,于是乎五万元之买书成为天经地义矣。岂不懿欤!休哉!

  我很感谢你和介石向孑公〔1〕去争,以致此公将必请我们入研究院。然而我有何物可研究呢?古史乎,鼻已“辨”了;文学乎,胡适之已“革命”了,所余者,只有“可恶”而已。可恶之研究,必为孑公所大不乐闻者也,其实,我和此公,气味不投者也,民元以后,他所赏识者,袁希涛蒋维乔〔2〕辈,则十六年之顷,其所赏识者,也就可以类推了。

  绍原,我想,他是在这里的。钱之不我许,是的确的。他很冤枉,因为系我绍介,有人说他鲁迅派。其实我何尝有什么派,一定介绍同派呢。而广东人和“学者”们,倘非将一人定为某一派,则心里便不舒服,于是说他也要走。还有人疑心我要运动他走。其实我是不赞成他走的,连季黻辞职时(因为走时,傅斯年探听他什么态度),我也反对过。而别人猜测我,都与我的心思背驰,因此我觉得我在中国人中,的确有点特别,非彼辈所能知也。

  我之“何时离粤”与“何之”问题,一时殊难说。我现在因为有国库券,还可取几文钱,所以住在这里,反正离开也不过寓沪,多一番应酬。我这十个月中,屡次升沉,看看人情世态,有趣极了。我现已编好两部旧稿,整理出一部译的小说〔3〕。此刻正在译一点日本人的论文〔4〕,豫备寄给你的,但日内未必完工,因为太长。每日吃鱼肝油,胖起来了,恐怕还要“可恶”几年哩。至于此后,则如暑假前后,咱们的“介石同志”打进北京,我也许回北京去,但一面也想漂流漂流,可恶一通,试试我这个人究竟受得多少明枪暗箭。总而言之,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没有一定者也。

  “出亡”的流言,我想是故意造的,未必一定始于愈之〔5〕,或者倒是鼻一流人物。他们现在也大有此意,而无隙可乘,因为我竟不离粤,否则,无人质证,此地便流言蜂起了,他们只在香港的报上造一点小谣言,一回是说我因亲共而躲避,今天是说我已往汉口〔6〕(此人是现代派,我疑是鼻之同党),我已寄了一封信,开了一点小玩笑,但不知可能登出,因为这里言论界之暗,实在过于北京。

  在这月以内,如寄我信,可寄“广九车站,白云楼二十六号二楼许寓收转”,下月则且听下回分解可也。

  迅 上〔六月十二日〕

  斐君兄均此不另小燕兄亦均此不另。

  注释:

  〔1〕介石即郑奠。孑公,即蔡元培。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五日,浙江省务委员会通过设立浙江大学研究院计划,蔡元培为九人筹备委员之一。

  〔2〕袁希涛(1866~1930)字观澜,江苏宝山人,一九一二年五月任北洋政府教育部普通教育司司长。蒋维乔(1871~?),字竹庄,江苏武进人,一九一二年五月任北洋政府教育部参事。

  〔3〕两部旧稿指《野草》和《朝花夕拾》。一部译的小说,指《小约翰》。

  〔4〕日本人的论文指日本鹤见祐辅《思想·山水·人物》一书中的《断想》。鲁迅译文连载于一九二七年九月至一九二八年一月的《北新》周刊和《北新》半月刊。

  〔5〕愈之即胡愈之,浙江上虞人。鲁迅在山会师范学校任教时的学生。当时在上海商务印书馆任职。

  〔6〕已往汉口一九二七年六月十日和十一日香港《循环日报》载徐丹甫作《北京文艺界之分门别户》一文,其中说“鲁迅到了汉口”。为此鲁迅于十一日寄该报一信,指出“我现在仍在广州,并没有'到了汉口'”。(引自《而已集·略谈香港》)按原信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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