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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所谓“大内档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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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后来又看了两天,麻袋的数目,记不清楚了,但奇怪,这时以考察欧美教育驰誉的Y次长⒄,以讲大话出名的C参事⒅,忽然都变为考古家了。他们和F总长,都“念兹在兹”⒆,在尘埃中间和破纸旁边离不开。凡有我们检起在桌上的,他们总要拿进去,说是去看看。等到送还的时候,往往比原先要少一点,上帝在上,那倒是真的。 大约是几叶宋版书作怪罢,F总长要大举整理了,另派了部员几十人,我倒幸而不在内。其时历史博物馆筹备处已经迁在午门,处长早换了YT⒇;麻袋们便在午门上被整理。YT是一个旗人,京腔说得极漂亮,文字从来不谈的,但是,奇怪之至,他竟也忽然变成考古家了,对于此道津津有味。后来还珍藏着一本宋版的什么《司马法》[21],可惜缺了角,但已经都用古色纸补了起来。 那时的整理法我不大记得了,要之,是分为“保存”和“放弃”,即“有用”和“无用”的两部分。从此几十个部员,即天天在尘埃和破纸中出没,渐渐完工——出没了多少天,我也记不清楚了。“保存”的一部分,后来给北京大学又分了一大部分去。其余的仍藏博物馆。不要的呢,当时是散放在午门的门楼上。 那么,这些不要的东西,应该可以销毁了罢,免得失火。 不,据“高等做官教科书”所指示,不能如此草草的。派部员几十人办理,虽说倘有后患,即应由他们负责,和总长无干。但究竟还只一部,外面说起话来,指摘的还是某部,而非某部的某某人。既然只是“部”,就又不能和总长无干了。 于是办公事,请各部都派员会同再行检查。这宗公事是灵的,不到两星期,各部都派来了,从两个至四个,其中很多的是新从外洋回来的留学生,还穿着崭新的洋服。于是济济跄跄,又在灰土和废纸之间钻来钻去。但是,说也奇怪,好几个崭新的留学生又都忽然变了考古家了,将破烂的纸张,绢片,塞到洋裤袋里——但这是传闻之词,我没有目睹。 这一种仪式既经举行,即倘有后患,各部都该负责,不能超然物外,说风凉话了。从此午门楼上的空气,便再没有先前一般紧张,只见一大群破纸寂寞地铺在地面上,时有一二工役,手执长木棍,搅着,拾取些黄绫表签和别的他们所要的东西。 那么,这些不要的东西,应该可以销毁了罢,免得失火。 不。F总长是深通“高等做官学”的,他知道万不可烧,一烧必至于变成宝贝,正如人们一死,讣文上即都是第一等好人一般。况且他的主义本来并不在避火,所以他便不管了,接着,他也就“下野”了。 这些废纸从此便又没有人再提起,直到历史博物馆自行卖掉之后,才又掀起了一阵神秘的风波。 我的话实在也未免有些煞风景,近乎说,这残余的废纸里,已没有什么宝贝似的。那么,外面惊心动魄的什么唐画呀,蜀石经[22]呀,宋版书呀,何从而来的呢?我想,这也是别人必发的质问。 我想,那是这样的。残余的破纸里,大约总不免有所谓东西留遗,但未必会有蜀刻和宋版,因为这正是大家所注意搜索的。现在好东西的层出不穷者,一,是因为阔人先前陆续偷去的东西,本不敢示人,现在却得了可以发表的机会;二,是许多假造的古董,都挂了出于八千麻袋中的招牌而上市了。 还有,蒋先生以为国立图书馆“五六年来一直到此刻,每次战争的胜来败去总得糟蹋得很多。”那可也不然的。从元年到十五年,每次战争,图书馆从未遭过损失。只当袁世凯称帝时,曾经几乎遭一个皇室中人攘夺,然而幸免了。它的厄运,是在好书被有权者用相似的本子来掉换,年深月久,弄得面目全非,但我不想在这里多说了。 中国公共的东西,实在不容易保存。如果当局者是外行,他便将东西糟完,倘是内行,他便将东西偷完。而其实也并不单是对于书籍或古董。 一九二七,一二,二四。 【注释】 ⒄Y次长:指袁希涛(1866—1930),字观澜,江苏宝山人。 曾任江苏省教育会会长,一九一五年到一九一九年间先后两次任北洋政府教育部次长等职。 ⒅C参事:指蒋维乔,学竹庄,江苏武进人。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七年间先后三次任北洋政府教育部参事。 ⒆“念兹在兹”:语见《尚书·大禹谟》。念念不忘的意思。 ⒇YT:指彦德,字明允,满洲正黄旗人,曾任清政府学部总务司郎中、京师学务局长。他在这“大内档案”中得到蜀石经《穀梁传》九四〇余字。(罗振玉亦得《穀梁传》七十余字,后来两人都卖给庐江刘体乾;刘于一九二六年曾影印《孟蜀石经》八册。) [21]《司马法》:古代兵书名,共三卷,旧题齐司马穰苴撰,但实为战国时齐威王诸臣辑古代司马(掌管军政、军赋的官)兵法而成;其中曾附及田穰苴用兵的方法,所以称为《司马穰苴兵法》,后来《隋书·经籍志》等就以为是他所撰。 [22]蜀石经:五代时后蜀皇帝孟昶命宰相毋昭裔楷书《易》、《诗》、《书》、三《礼》、三《传》、《论》、《孟》等十一经,刻石列于成都学宫。 这种石刻经文的拓本,后世称为蜀石经。因为它是历代石经中唯一附有注文的一种,错字也比较少,所以为后来研究经学的人所重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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