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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耻学会叙


  清光绪二十三年

  《春秋》曰:“蒙大辱以生者,无宁死。”(《春秋繁露·竹林篇》)痛乎哉!以吾中国四万万戴天履地含生负气之众,轩辕之胤,仲尼之徒,尧舜文王之民,乃伈伈伣伣,忍尤攘垢,腼然为臣、为妾、为奴、为隶、为牛、为马于他族,以偷余命而保残喘也。《记》曰:“哀莫大于心死。”心死者,诟之而不闻,曳之而不动,唾之而不怒,役之而不惭,刲之而不痛,縻之而不觉,此其术也。自老氏言之,谓之至道,而自孔子、孟子言之,谓之无耻。呜呼!吾不解今天下老氏之徒,何其多也!越惟无耻,故安于城下之辱,陵寝之蹂躏,宗祏之震恐,边民之涂炭,而不思一雪,乃反托虎穴以自庇,求为小朝廷以乞旦夕之命。越惟无耻,故坐视君父之难,忘越镝之义,昧嫠纬之恤,朝睹烽燧,则苍黄瑟缩,夕闻和议,则歌舞太平。官惟无耻,故不学军旅而敢于掌兵;不谙会计而敢于理财,不习法律而敢于司李。瞽聋跛疾,老而不死,年逾耋颐,犹恋栈豆。接见西官,栗栗变色,听言若闻雷,睹颜若谈虎。其下焉者,饱食无事,趋衙听鼓,旅进旅退,濡濡若驱群豕,曾不为怪。士惟无耻,故一书不读,一物不知,出穿窬之技,以作搭题,甘囚虏之容,以受收检。袌八股、八韵,谓极宇宙之文,守高头讲章,谓穷天人之奥。商惟无耻,故不讲制造,不务转运,攘窃于室内,授利于渔人。其甚者习言语为奉承西商之地,入学堂为操练买办之才,充犬马之役,则耀于乡闾,假狐虎之威,乃轹其同族。兵惟无耻,故老弱羸病,苟且充额,力不能胜匹雏,耳未闻谈战事,以养兵十年之蓄,饮酒看花;距前敌百里而遥,望风弃甲。民惟无耻,百人之中,识字者不及三十,安之若素;五印毒物,天下所视为虺命为鸩,乃遍国种之,遍国嗜之,男妇老弱,十室八九,依之若命;缠足陋习,倡优之容,天刑之惨,习之若性。嗟乎!之数无耻者,身有一于此罔不废,家有一于此罔不破,国有一于此罔不亡。使易其地居殷周之世,则放巢流彘之事,兴不旋踵;使移此辈实欧墨之域,则波兰、突厥之辙,将塞天壤。吾不解天之所毒中国者,何以如此其甚也。吾又不解中国人之自绝于天者,又何以如此其至也。《孟子》曰:“无耻之耻,无耻矣。”吾中国四万万人者,惟不知无耻之为可耻,以有今日,亦既知之,亦既耻之。子胥耻父,乃鞭楚墓;范蠡耻君,乃沼吴室;张良耻国,乃墟秦社。大彼得耻愚以兴俄,华盛顿趾弱以造美,惠灵吞耻挫以拒法,嘉富洱耻散以合意,威良、卑士麦耻受辖而德称雄,爹亚士耻割地而法再造,日本君臣民耻劫盟而幡然维新。更张百度,遂有今日。若是者虽耻何害,而惜乎吾中国知之者尚少,方且掩匿弥缝其可耻者,以冀他人之不我知,而未闻有出天下之公耻,以与天下共耻之者也。宗室寿君,以天潢之亲,明德之后,奋然耻之,特标此义,立会以号召天下,而走告于启超曰:嗟乎!吾侪四万万蒙耻之夫,苟犹有人心。犹是含生负气戴天履地者,其庶诵《春秋》之义,抉老学之毒,以从寿君之后,意者天其未绝中国欤!虽然,吾犹将有言,愿吾侪自耻其耻,无责人之耻,贤者耻大,不贤耻小,人人耻其耻而天下平。自讳其耻,时曰无耻,自诵其耻,时曰知耻。启超请诵耻以倡于天下。呜呼!圣教不明,民贼不息,太平之治不进,大同之象不成,斯则启超之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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