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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术第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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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者何?心术之谓也。孟子称仁术。谓:“有是术然后体用乃有可言也。”又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不有彀以为之闲,学皆伪学矣。述辨术第一。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论语》) 古之学者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今之学者为人,欲见知于人也。(程明道颢) 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物,其终至于丧己。(程伊川颐) 【启超按】《论语》此二章,学者视为老生常谈,习焉不察久矣。实则为学不于此源头勘得确实,直是无用力处。二程之解释最当。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 凡欲为学,当先识义利公私之辨。今所学果为何事?人生天地间,为人自当尽人道。学者,所以为学,学为人而已,非有为也。(陆象山九渊) 学者须是打垒田地洁净,然后令他奋发植立。若田地不洁净,则奋发植立不得。古人为学,即读书然后为学可见。然田地不洁净,亦读书不得。若读书则是假寇兵资盗粮。(陆象山) 入道之路,莫切于公私义利之辨。念虑之兴,当静以察之。舍此不治,是犹纵盗于家,其余无可为力矣。(方正学孝孺) 今人为学,多在声价上做。如此则学时已与道离了。费尽一生工夫终不可得道。(胡敬斋) 数年切磋,只得立志辨义利。若于此未有得力处,却是平日所讲,尽成虚话。平日所见皆非实得。(王阳明守仁) 学绝道丧,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波涛中,且须援之登岸,然后可授之衣而与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涛中,是适重其溺也。(王阳明) 学绝道丧之余,苟有兴起向慕于学者,皆可以为同志,不必铢称寸度而求其尽合。于此以之待人可也。若在我之所以为造端立命者,则不容有毫发之或爽矣。(中略)今古学术之诚伪邪正,何啻碔砆美玉。有眩惑终身而不能辨者,正以此道之无二。而其变动不拘,充塞无间,纵横颠倒,皆可推之而通。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见,而又饰之以比拟仿像之功,文之以章句假借之训。其为习熟既足以自信,而条目又足以自安,此其所以诳己诳人,终身没溺而不悟焉耳。然其毫厘之差,而乃致千里之谬,非诚有求为圣人之志。而从事于惟精唯一之学者,莫能得其受病之原,而发其神奸之所由伏也。若某之不肖,盖亦尝陷溺于其间者几年,伥伥然既自以为是矣。赖天之灵,偶有悟于良知之学,然后悔其向之所为者,固包藏祸机,作伪于外,而心劳日拙者也。十余年来,虽痛自洗剔创艾,而病根深痼,萌蘖时生。所幸良知在我,操得其要,譬犹舟之得舵,虽惊风巨浪,颠沛不无,尚犹得免于倾覆者也。夫旧习之溺人,虽已觉悔悟,而其克治之功,尚且其难若此。又况溺而不悟,日益以深者,亦将何所抵极乎?(王阳明) 《论语》所谓异端者,谓其端异也。吾人须研究自己为学初念,其发端果是为何?乃为正学。今人读书,只为荣肥计,便是异端。(夏廷美) 圣门教人,无甚高远,只是要人不坏心术。狂狷是不坏心术者,乡原是全坏心术者。(钱启新一本) 【启超谨按】居今日而与学者言义利之辨,无论发心体认者,渺不可得。但求其不掩耳却走者,盖千百中无一矣。何也?所谓权利思想,所谓功利主义,既已成一绝美之名词,一神圣之学派。今乃举其与彼平昔所服膺最反对之学说而语之,匪直以为迂,且以为妄耳。吾今为一至浅之解释以勘之,先哲所谓义者,诚之代名词耳;所谓利者,伪之代名词耳。吾辈今日之最急者,宜莫如爱国。顾所贵乎有爱国之士者,惟其真爱国而已。苟伪爱国者盈国中,试问国家前途果何幸也?骤执一人而语之曰,尔之爱国伪也,未有不艴然怒者。而究其极,果为真为伪,苟非内自鞫之,而他人安能察也?试自鞫焉,吾知其中必有两种人:其一则本无爱国之心,而以此口头禅可以自炫于天下,冒之以为名高也。此明察其伪而安之者也;其一则受风潮之刺激,闻先觉之警导,其爱国心激发于一时,自问现在之一念,似未尝杂以伪者存。而此念之果能确实久持与否,在我抑未能自信也。由前之说,则自暴自弃,甘于为小人,不足责矣;由后之说,则吾将来或成就一真爱国者,或成就一伪爱国者,其几甚微而用力不可以不豫也。吾侪无论何人,于并时朋辈中,或其所交者,或其所闻者,必尝有数人焉。在数年前自命为爱国志士,同人亦公认其为爱国志士。而今也或以五六七品之头衔,百数十金之薪俸,而委蛇以变其节也。或征歌选色于都会,武断盗名于家乡,而堕落不可复问也,则必指名戟手而唾之曰:某也某也,其平昔所谈爱国皆伪也。设其时,有旁人语我曰,数年以后,恐足下其亦如彼,则我必艴然怒也。庸讵知彼辈自始固非尽出于伪,如吾所谓自暴自弃甘心为小人也。其数年前受风潮之刺激,闻先觉之警导,而忽然激发其一念之热诚,犹吾今日也。顾何以今竟若此,则以承数百年学绝道丧之余,社会之腐败已极,自其未出胎之始,已受种种污恶之遗传性。又自孩提稍有知识以迄于弱壮,其浸染于无形之恶教育者,至深且厚。及其受风潮之激刺,闻先觉之警导,而忽焉有此一念之热诚,正乃孟子之所谓外铄。而前此种种之恶根,与此一念正成反比例者,卒未之能拔。及其一旦离学界以入于他种之社会,则其社会又自有其种种之恶现象相与为缘。而与前此所留之恶根,如电斯感,如芥斯投,故不转瞬而所谓此一念之热诚者,乃如洪炉点雪,消归无有也。吾侪自问视阳明先生何如,以阳明先生之大贤,犹曰十余年痛自洗剔创艾,而病根深痼,萌蘖时生;而吾侪谓一时受刺激闻警导所发之热诚,遽足以自信,多见其不知量也。诚如是也,则我今日所指名唾骂之夫己氏,安保其不为数年后我躬之化身也?今欲免之,其道何由?亦曰于陆子所谓打叠田地洁净,王子所谓援之登岸者,痛加工夫而已,以孔子之言言之,则为己也,喻义也。此关不勘得真,不操得熟,则终是包藏祸机,终是神奸攸伏,他日必有夺其宫而坠诸渊者。安得不惧?安得不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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