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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还希望守秩序!……要严守秩序!……莫要暴动!莫要取破坏手段!……诸君……要学文明国大国民哟!……”

  他说不下去了,舒了口气,又一鞠躬。刚抬头,便见台下面一个头发花白,身躯肥矮,没长胡须的老头儿,噙着两泡眼泪,双手捧着一把雨伞,向他一面作揖,一面唠叨:“噢!感激你!……噢!感激你!”

  立刻学着傅隆盛这样做的,有几个人,都是戴草帽的乡下人,有的说:“难为你啰!……难为你啰!”也有这样说的:“你不要死,我们听你的话。盼望你太太平平顶着圣旨回来才好哟!”

  刘声元走下北台,转往别一个台上告别时,在别个台上告了别的其他两个代表,又轮番来到北台。

  吴凤梧这时恰与傅隆盛和解了。

  当傅隆盛刚刚作罢揖,肩头忽然着人拍了一下,道:“傅掌柜才是一个好心人呀!”

  回头一看,就是那个踩了脚还骂人的横家伙。

  楚用已在旁边笑道:“来来,傅掌柜,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带过巡防营的吴管带,起先是无心得罪了你……”

  吴凤梧不等说完,就接过去道:“骂哪个龟儿才有心得罪人!先前硬不晓得你是这样一个好心人。”

  “噢!吴管带……相骂没好口呀!……没啥说头,晏会儿街口上吃茶,算我的。”

  “不!非算我的不可!”

  恰恰王文炳偕同顾天成和他伯父顾辉堂第二个儿子,就是曾经做过钱县丞女婿而今在汪九曲家祠私立法政学堂读书的顾天相,一同走来,说道:“吴管带还在这里?那就免我到三圣巷去找你啦!你的事情说好了,还不只是一个部长点了头,连会长问清你的履历后,也赞成你赶快到新津去。已经发的费用由老楚转给你,委托书由我去办。事情就按照昨天说过的那些话去做,先找老楚的父亲介绍一下也可以。”

  王文炳随即有意无意地笑了笑说:“你真算碰上机会,比这位顾团总的事情,就顺手多了!”

  “!是顾团总?久仰,久仰。请教贵处是……哦!那地方我去过,也不算十分小。尊章是哪两个字?……天,天地元黄的天,成都府的成,高雅,高雅……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兄弟我才结交的好朋友傅隆盛傅掌柜,商界里头顶刮刮的热心人!”

  他们便这样在会场中间一应一酬,直到告别礼毕,军乐大奏,中间高台上那个又矮又瘦的司仪——原来是商会总理廖用之,走到台口,大声宣告散会。

  好几百人全朝傍街的木栅大门涌去。

  天上的云幕越薄,太阳影子笼罩下来,又热烘烘地。

  第五章 欢送会(四)

  吴凤梧这一天说不出的高兴。万没想到回来才两天,便得了差事!——他把同志会当作一道衙门,把委托他到新津去联络侯保斋大爷当作差事,把委托书当作札子,把王文炳、楚用两个中学生当作官高一职的同寅。当王文炳和楚用与他分手时说:“那么,说定了。委托书和钱准定今夜送到你家里。你赶今下午收拾收拾,明天一早走。罗先生说过,事情不能再拖了。”他感激得简直说不出话。

  傅隆盛在分手时说:“吴管带你好像没有雨伞?”

  “何消说哩!要有,也不会钻到台子底下躲雨去了。”

  “吴管带要上路,伞是应该备办一把,天有不测风云的……我送你一把大雨伞,道地加工货色,又可遮太阳,又可遮雨……嗯!又重又长,打捶时也用得上。”他笑了。

  吴管带当然也笑了:“这样好法,还有啥说的。不过不好叫你破费,你我初交,我照价打个九折付钱。”

  “不要见外,吴管带。说清楚,我并非故意舔你屁股,因你上路是为了同志会的事,你看,人家刘先生连命都舍得,难道我就蚀不起一把伞?”傅隆盛马起脸说得很认真。

  “不然的话,我手上这把伞就好送给你的。因是伞把上刻有我的名字,又旧了,不好送人。务必请你今天下午路过盐市口,到敝号上来一头。我包管挑一把顶好的新伞送你。要来哟!这是我的一点诚心!”

  吴凤梧直到傅隆盛转身后还在说:“多谢!多谢!一定给你四海扬名,包在兄弟我身上。”

  顾天成邀约他到枕江楼去吃一杯。说是彼此一见如故,目前又一同在同志会做事,也算三生有幸。他明天也要回去办团,还有一些事情请教,一个小东道不算什么,聊表敬意!聊表敬意!

  他当然不能推辞,只好说两句应该说的抱歉话,便一同朝着文庙前街,再沿上莲池边,插向南门走去。

  枕江楼是前年重修南门大桥——一般叫作万里桥时才趁热闹开张的一家小饭铺。地点选得还好,恰处在大桥上流的岸边,临着锦江江水,砌了一道短短的石堤。堤上简简单单修了一排仅蔽风雨的瓦顶平房。平房尽头处,也就在石堤尖端,盖了一间圆形草亭。石堤得亏比大桥低,向下流头望去,靠岸第二孔石拱桥洞恰似它的大门。大门外景致甚好:天竺寺的后围墙,墙外临河小路,路边的大黄桷树,树脚下的石碛,石碛上面的水波,那么远法,看来真像画面。只是近处岸边一座积得山样的垃圾堆,成天都有一些穷妇女穷小孩蹲在上面刨渣滓,找东西,不免有点煞风景。

  毕竟因为地当桥洞,又在水流湍激之处,无论何时,好像总有一股凉风拂人,在天气热时,这地方的确是一个乘凉饮酒的雅座。而且上流头也是一大片鹅卵石坝,坝上河岸边一排斫折不死的老杨树,树下是个卖鱼虾的小码头,好吃嘴的客人每每亲自去买了鱼虾,烦厨房大师傅趁活做出来,非常好吃。这一切都合上了成都人的口味。于是它便从一个普通小饭铺摇身一变,变成一家馆厨派而兼家常味的、别具风格的中等南堂馆子。座头幽雅,又有天然景致,更兼价廉物美,首先来照顾它的是南门一带生意人,就不办会酒,也常来打平伙。其次的常客是学生们。到学生们作了常客,才悬上招牌,不知是哪位雅人给它取了这个切合实景而又带有诗意的名字:枕江楼。虽然这时还只有楼之名,而无楼之实。

  枕江楼只有五个座头,寒冬数九还好,从初春赶青羊宫的日子起,它这里就生意兴隆。如其在下午两三点钟来,包你不能够随来随坐,人少也绝不能独霸一个座头,不让后客来镶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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