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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大家一定不依,强着素琴,素琴用手帕子拂了灰尘,扭了扭纮,先是仙翁仙翁的几声,后来叮叮咚咚的响。石壶又跑到一座土地祠内,捧过一座瓦香炉,放在素琴面前。又在灵官菩萨座上,取了一枝线香烧着。立在一旁,颠头播脑,口里只管称赞道:“天然一幅画图,天然一幅画图。”

  琴音甫歇,猛然遥遥的西北角上送来一阵悲笳之声,呜呜咽咽。好像开行军队似的,吓得众人一怔。臧太史道:“西门驻扎的大营开了差么?那里出了战事了?”

  接着便听见树阴底下有人说话,是个老妇声口,说:“是的呀,老湘合字营适才整队入城了。”

  马福良道:“老奶奶你说的甚么?”

  又听老妇答道:“我才从西门来,见老湘合字营起了大队人马杀进城去了。”

  素琴听见此话,吓得粉脸变色,说道:“我不能久留了。”

  伍晋芳也便催着臧太史进城。马福良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那里会杀起来,我们今夜还在这钟庄消夜呢。”

  于是臧太史、孙淑庵、孔大鼻、陈和尚、陈亦蕃、辛普芸均都赞成,只有季石壶要与素琴同行,伍晋芳也便愿陪着同行。大家也不挽留,一道送石壶、素琴、晋芳三人至河边,看着他们上了原来的湖船,双桨如飞,随波去远。

  此处一般人重又折回,内中单单不见了贺紫苓,忙问仆人,仆人回道:“贺少爷老早走了。”

  众人诧异说:“他怎样不辞而去?”

  马福良道:“小贺那里舍得走,必是瞒着我们早溜到对岸同五丫头鬼混去了。”

  众人回头一望,果然见五丫头已不在这里。便是大丫头、三丫头,也无踪迹。臧太史道:“我们快渡过去,如何能让小贺一人独乐。”

  大家陆续跳上小船,小顺撑着篙儿。那河面不过一丈来宽,船头一掉,撑了三五篙已抵对岸,跳上岸时,已是星月朦胧,树阴如墨。草屋中射出一点灯火,场圃之上,只见五丫头脸上蒙着一方手帕,张着两只手东磕西撞,草屋前约莫还有三五个黑影子,大约便是大丫头、三丫头一班人。大家见这光景,暗暗好笑,互相会意,也都蹑手蹑脚,鸦雀无闻,前后左右,跟着五丫头盘旋,不是你在他颈里摸一摸,就是我在他身上拍一拍,正像无限穿花蝴蝶点水蜻蜓。五丫头被他们闹得急了,又隐隐听见脚步声音,似觉人已越来越多,怕着了他们道儿,猛扯了脸上手帕,睁眼一看,瞧见臧太史等人,自家好不惶愧。众人见她露出面目,不禁哈哈狂笑。五丫头无以解嘲,一眼看见贺紫苓尚躲在屋后,飞也似追去。贺紫苓深恐被她捉住,一面说道:“扯去手帕就不算。”

  一句话未完,脚下忽然踏了一个空,扑通一声,猛然堕落在一个坑里,只觉得满颈满脸都是粪汁。屏着气,立在里面,只喊得一声阿呀,五丫头刚刚追到此处,见贺紫苓已跌人粪窖,这粪窖周围有个小池大小,原是余着许多陈粪预备浇灌菜圃,上面积了一层厚膜,又被秋来落叶堆积满了,贺紫苓误当他是平地,所以跌入里面。幸喜却不甚深,贺紫苓已站在坑中不能开口,只管伸着两手望上划。五丫头吃惊不小,拚命的喊了一声。众人不知何事,齐打伙儿拢来,见这光景无法可措。忙齐集了村中壮汉,便连小金山寺中仆从,也都闻信过来。大家七手八脚,不顾污秽,将贺紫苓从粪窖中拖起。贺紫苓睡在地上只是哼,原来腿已跌闪了。鬓发之间,均是黄澄澄的,还只管向口中顺淌。贺紫苓连连作呕。马福良却拍掌大笑说道:“小贺适才偏是吃的猪头,莫要将他呕出来,便老大可惜了。”

  此时贺紫苓再也不能回答,却是五丫头十分不忍,别人都掩着鼻子,不肯替他收拾,只有自己奋力代贺紫苓扯脱了外面污衣,又命人烧了许多热水来,着实将他头脸一洗。天气寒冷,贺紫苓身上只剩了一件小袄子。臧太史创议,各人脱下一件衣服给他穿起来。头上便戴了小顺子一顶毡帽,脚下穿了五丫头的花鞋。用了一座竹床,将贺紫苓睡好了,备了四个人抬入北城,大家送他回至宅内。是夜一场豪兴,遂都为着他大家垂头丧气。次日此事遍传城内,遂有些轻薄子弟编了几首小词,贴在校场他们常时聚会的一个茶社门首。那几首词却也说得发笑,在下却还记得,不妨写出来给大家看看。

  平湖好,好个女儿家。浴粪莺娇藏柳叶,集腥蝇小聚蘋花,风物自清华。

  平湖好,相对两沉吟。妾自有情怜傅粉,郎疑此窟不销金,莫道是无心。

  平湖好,三五作迷藏。莫怪一时权逐臭,谁教平日惯偷香,果报算无常。

  平湖好,吓得大家呆。报道何仙今堕落,化为李拐好重来,呢倩美人抬。

  平湖好,旧事懒重提。柳絮飘零终圊溷,莲花生小出淤泥,小劫不为奇。

  平湖好,谁掘陷人坑。此鼎不堪稍染指,同衾可否记销魂,风味请郎分。

  平湖好,蓦地起喧哗。直上宛同龟据岸,横拖想学蟹爬沙,坑死我侬他。

  平湖好,此日见交真。真个解衣衣到我,不堪分食食他人,抬进北门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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