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蒋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页 下页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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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的默然。 夕阳愈扩大自己的金黄的轮廓,眼见着即刻就要隐蔽起来它的形影。夜幕快要展开了。从山那边传来了抑扬的牧童的晚歌…… “怎么办?”最后,坐在草地上,抱着曲起来了的双腿的一个青年开始说话了。他的名字叫做王贵才,生得身体很短小,人家都称呼他为王矮子,可是他的为人很能干,差不多是这一般青年们的领袖。只要他一张小口,转动一下秀长而放着光的眼睛,青年们便要集中注意力而听他的话了。“我看,还是去找张进德去,看他怎么样说。这消息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没有?我们一定要去和他商量一下。” 王贵才说着立起身来了。大家很机械地随从着他的动作…… 这时夕阳已经消逝了金影。村庄,树林,河流……渐渐为迷蒙的夜幕的暗影所吞食去了。在广漠的深蓝色的天空里,开始闪耀着星光,而在静寂的土地上,也同时开始现出来几家微小的灯火。 青年们在路中一壁唱着山歌,一壁想着关于革命军的事情……在年青的心灵里,活动着光明的,希望的波浪。当他们走到吴长兴的门口时,张进德已经和着吴长兴夫妇两个向桌子坐下吃起晚饭来了。厨房和食堂是联在一起的,甚至于张进德的寝室也在这同一的一间房里。五六个年轻的客人,当然不能在这间房子里都寻着坐位。一半进入了门内,一半不得已只好留在门外,因为那吃饭的桌子差不多是拦门放着的。 张进德看见他们走来,一面态度很沉静,一面立起身来,放下饭碗,很亲热地招呼他们。吴长兴的老婆,一个具着穷苦面相的中年的农妇,坐着没动,而他的丈夫随着张进德默然立起,也没有什么表情。 青年们很兴奋地报告了来意。一切的视线都集中到张进德面孔上,急切地等待着从他的口中所溜出来的话语。听了青年们的报告之后,吴长兴的老婆的穷苦面相上,似乎隐隐地起了一层欢欣的波纹,而在黝黑的,沉郁的吴长兴的面容上,似乎也有点放起光来。一个是因为听说革命军是主张男女平等的,丈夫不能打老婆;一个是因为听说革命军要解放农民,从此以后可以不交租了……丈夫有丈夫的想头,老婆有老婆的希望。 在张进德的面孔上,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欢欣的痕迹来。他并没有即刻答复青年们向他所提出的问题:“怎么办呢?”……他低下头来沉吟了一回,复举起放着锐敏的光的两只圆大的眼睛,向青年们很镇静地说道: “这件事情,我不能即刻就答复你们。我打算明天到城里去看看情形,回来之后,我才能告诉你们怎么办。” 青年们听了张进德的话,似乎都很失望地低下头来,然而大家都怀着同一的信念:既然张进德这样说,那就应当听他的话…… 在微细的闪耀着的星光下,青年们摸着漆黑的,然而为他们所熟悉的乡间的小路,各自走回自己的茅屋去了。 在遥相应和的山歌的声中,零乱地起了嗥嗥的犬吠的声音。 § 四 王贵才快要走到自己的家门口了。一路中他幻想着一些关于革命的事情……但是他的思想如激荡着的波浪一样,并没有清晰的条纹。他最恨的,因之也就是他要借着“革命”来打倒的,是和他家对面相住着的,那一座楼房的主人。那是他的东家,同时也就是他的仇人,因为由他的劳苦所制造出来的稻谷,被迫着送给那个一动也不动的主人用,而所谓主人,李敬斋这老东西,反来很恶毒地几次鞭打过他的和顺的毫无罪过的父亲。他呢,当然也挨过不少次的骂……现在,他想道,是革命的时候了,因之,也就是穷人出头的时候了,妈妈的,老子要出一出气!…… 他想了许许多多对付“这老东西”的方法,他想,顶好将他拖到水田里,鞭打着他照牛一般地拖着犁靶耕地……当他想象着李敬斋拖着犁靶耕地的那一种狼狈的情形,他不禁很得意地笑将起来了。不料就在这个当儿他忘了形,一不当心就卜通一声掉到水池子里去了。幸而水池子里边的水还不深,他即刻爬到陆地上来了,可是浑身衣服全湿透,变成一个水淋淋的落水鸡。季候是在春天,他的血很旺,并不觉得十分的寒冷;虽然心中有点懊丧,但是当他重新想象起来那种拖着犁靶耕地的情形,又不禁觉得好生畅快起来了。 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家人们已经老早地吃过晚饭了。父亲和母亲在桌子旁边对坐着,谈论着一些什么关于青菜和鸡蛋的事情,而年轻的妹妹低着头在洋油灯的灯光下,细心地缝着什么衣服。恰好在王贵才跨进门限的当儿,他听到母亲的一声带着焦虑的话语: “贵才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还不回来!” 母亲首先看见了贵才。在老太婆的面孔上,同时紧张着欢欣和恐怖的神情。她惊慌地,急促地迎将上来,问道: “你,你是怎么了?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跌到水里去了吗?” “妈,没有什么,我不当心,跌到水池子里去了。毛姑快将衣服拿出来给我换……” 毛姑听了这话,即刻放下针线,毫不怠慢走向内房里为哥哥拿衣服去了。驼着背的,口中含着一根长旱烟袋的父亲,一言不语地走到贵才的身边来,将贵才的形状打量了一番,很感慨地说道: “这末样的一个大人,也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怎么会跌到水池里去!你看你有什么用!” 父亲的话好象一桶冷水一般,将王贵才的浑身的热度都浇下去了。他只是向父亲望着,没有回答他所说的话。看见父亲的驼背的后影,不禁忽然消逝了由父亲的话而生的气愤,另外动了一种怜悯的心情: “这背是活活地被苦累所压驼了!在这上面也不知驼着多少重的负担……” 想到此地,他又忽然想到自己的命运,想到革命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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