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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四三、打油诗一束


  (十月廿三日)

  打油诗何足记乎?曰,以记友朋之乐,一也。以写吾辈性情之轻率一方面,二也。人生那能日日作庄语?其日日作庄语者,非大奸,则至愚耳。

  (一)寄叔永、觐庄

  觐庄有长书来挑战,吾以病故,未即答之。觐庄闻吾病,曰,“莫不气病了?”叔永以告,余因以此戏之。

  居然梅覲庄,要气死胡适。譬如小宝玉,想打碎顽石。

  未免不自量,惹祸不可测。不如早罢休,迟了悔不及。

  觐庄得此诗,答曰:“读之甚喜,谢谢。”吾读之大笑不可仰。盖吾本欲用“鸡蛋壳”,后乃改用“小宝玉”。若用“鸡蛋壳”,觐庄定不喜,亦必不吾谢矣。

  (二)答陈衡哲女士

  女士答吾征文书曰:“‘我诗君文两无敌’(此适赠叔永诗中语),岂可舍无敌者而他求乎?”吾答书有“细读来书颇有酸味”之语。女士答云,“请先生此后勿再‘细读来书’。否则‘发明品’将日新月盛也,一笑”。吾因以此寄之。

  不“细读来书”,怕失书中味。

  若“细读来书”,怕故入人罪。

  得罪寄信人,真不得开交。

  还请寄信人,下次寄信时,声明读几遭。

  (三)答胡明复

  明复寄二诗。其第一首云:

  纽约城里,有个胡适。白话连篇,成倽样式!(倽,吴语之“什么”。)

  第二首乃所谓《宝塔诗》也:

  痴!

  适之!

  勿读书,(吴人读“书”如“诗”。)

  香烟一支!

  单做白话诗!

  说时快,做时迟,

  一做就是三小时!

  余答之曰:

  咦!

  希奇!

  胡格哩,(吴语称人之姓而系以“格哩”两字,犹北人言“李家的”“张家的”也。)

  勿要我做诗!(吴语“勿要”两字合读成一音fiao,犹北京人言“别”也。)

  这话不须提。

  我做诗快得希,

  从来不用三小时。

  提起笔,何用费心思?

  笔尖儿嗤嗤嗤嗤地飞,

  也不管宝塔诗有几层儿!

  (四)和一百零三年前之“英伦诗”

  林和民以英人Sir J. F. Davis所录华人某之《英伦诗》十首示余。其诗为五言律,间有佳者。其写英伦风物,殊可供史料,盖亦有心人也。其(五)(十)两章云:

  (五)

  两岸分南北,三桥隔水通。舟船过胯下,人马步云中。

  石磴千层叠,河流九派溶。洛阳天下冠,形势略相同。

  (十)

  地冷难栽稻,由来不阻饥。浓茶调酪润,烘面裹脂肥。

  美馔盛银盒,佳醪酌玉卮。土风尊饮食,入席预更衣。

  余以为今人可和此君而为《美国诗》或《纽约诗》。因戏为之,成一章云:

  一阵香风过,谁家的女儿?裙翻鸟腿,靴像野猪蹄。

  密密堆铅粉,人人嚼“肯低”。甘心充玩物,这病怪难医!(“肯低”,Candy,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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