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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精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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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们会问我,既然这种灵魂和智慧的完美组合,使他们作为一个种族和民族能够过着永葆青春的生活,那么,中国人从哪里以及如何获得了这种民族不朽的秘密呢?答案很显然,他们从自身的文明中得到了这种秘密。现在你们不能期望我在这有限的时间里给你们做一个关于中国文明的演讲。但我愿意试着告诉你们和我们现在讨论的主题有关的一些中国文明的问题。 首先,我要告诉你们,在我看来,中国文明和现代欧洲文明有一个很大的根本区别。在此,让我引用在世的著名艺术评论家伯纳德·贝伦森先生的一句绝妙之言,他说:“我们欧洲的艺术存在一种演变为科学的毁灭性倾向,而且我们几乎没有创作出一幅杰作不是争夺不同利益的战场。”现在我要说的是,欧洲文明,正如贝伦森先生所言之欧洲艺术,是一个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争夺的战场;一方面是科学和艺术为了各自的利益战争不断,另一方面是宗教和哲学的冲突;事实上,这是头脑和心灵——智力和灵魂——不断斗争的残酷战场。在中国文明中,至少在最近的两千四百年间,没有这种冲突。我认为,这就是中国文明和欧洲现代文明的一个很大的根本区别。 换言之,我想说的是在现代欧洲,人们有一种宗教能满足他们的精神而不是头脑,有一种哲学能够满足他们的头脑而不是精神。现在让我们看看中国。有些人说中国没有宗教。毫无疑问,中国的多数老百姓根本不重视宗教。我指的是类似于欧洲语言字面意义上的宗教。中国的道教和佛教,其寺庙、仪式和典礼的消遣娱乐的意味超过了教诲和启迪;可以说,他们触动了中国人审美的感觉,胜于触动他们的道德感和宗教感事实上,它们诉诸于想象力多于人们的精神或灵魂。不过,与其说中国人没有宗教,不如说中国人不想要宗教或许更为正确,他们没有感到对宗教的需求。 那么,中国人,就连中国的多数老百姓,都没有感到对宗教的需求,如何解释这个特殊的事实呢?一个英国人给出了这样的解释。他是罗伯特·道格拉斯爵士,伦敦大学的汉语教授,他在对于儒家学说的研究中说:“四十多代中国人都绝对地受一个人的权威断言的支配。作为中国人中的一员,孔子的教导特别适合于那些门徒的本性。中国人具有蒙古人种不同寻常的冷静和不善思考的头脑,他们自然而然地反抗那种超出了自己的经验范围而去研究事物的想法。正如孔子所阐明的那样,怀有对将来的朦胧观念和一种朴素的、实事求是的道德体系,对中国人的所有需要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他说中国人没有感到需要宗教是因为他们有孔子的教导,这位博学的英国教授是正确的;但他断言中国人没有感到对宗教的需求是因为蒙古人种不同寻常的冷静和不善思考的头脑,却完全错了。首先一点,宗教与思考无关。宗教是有关感觉和情感的事情,它是必须作用于人类的灵魂的某种东西。即使野蛮原始的非洲人,他从纯粹的动物生活中刚一脱离出来,他的所谓灵魂就苏醒了——他们感觉到了对宗教的需要。因此,尽管蒙古人种的头脑可能具有不同寻常的冷静和不善思考的特点,但是作为蒙古人种的中国人,我认为必须承认,他是比非洲野人更高等的一类人,他们也有灵魂,而且,正因为有灵魂,他们必定会感到对宗教的需求,除非他有某种东西能取代宗教的位置。 事情的真相是,中国人没有感到需要宗教的原因,是他们拥有儒家学说这一哲学和道德规范的体系,一个能够取代宗教位置的人类社会和文明的综合体。人们说儒家学说不是一种宗教。这话完全正确,就欧洲词汇通常的意义来说,儒家学说不是一种宗教。但我随后要说:儒家学说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这一点上,它不是宗教。事实上,儒家学说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不是宗教,但能取代宗教,它能够使人不再需要宗教。 现在,为了理解儒家学说如何能够取代宗教,我们必须试着找到人类及个人感觉到宗教必须存在的原因。在我看来,人类感觉需要宗教的原因,和需要科学、艺术及哲学的原因相同。因为人类是有灵魂的。现在让我们以科学为例,我指的是自然科学。让人们从事科学研究的原因是什么?现在大多数人认为人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想要铁路和飞机。但驱使真正的科学家从事研究的动机并不是他们想要铁路和飞机。如果人类像目前持进步论的中国人一样,出于想要铁路和飞机的目的而从事科学研究,那么人类将永远得不到科学。过去欧洲真正的科学家,为科学的进步而不懈努力,并使建造铁路和飞机成为可能,但其实他们起初根本没有考虑过铁路和飞机。那些欧洲真正的科学家之所以在为了科学进步的工作中获得成功,是因为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需要揭开我们生活着的这个奇妙世界的神秘面纱。所以我认为,人类感到对宗教的需要,和他们对科学、艺术及哲学的需要出于同样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人是有灵魂的,因为他有灵魂,他才不仅观察现在,也探索过去和未来——不像动物那样只生活在现在——并感受到需要了解他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的神秘。除非人类理解了自然的某些规律和用途,看清了世界万物的发展方向,否则他们就像黑屋里的孩子,感到一切事物都是危险的、不安全的,充满了不确定性。事实上,正如一个英国诗人所说,世界的神秘是重压于人们身上的负担。因此,人类需要科学、艺术和哲学,与他们需要宗教都出于同样的原因,是为了减轻他们 神秘的负担…… 来自这个世界未知的一切的 沉重的、令人厌烦的负担。 艺术和诗歌能使艺术家和诗人看到这个世界中的美和秩序,从而为他们减轻这种神秘带来的负担。因此,诗人歌德曾说“拥有艺术的人,拥有宗教”,像他一样的诗人不会感到需要宗教。哲学也能使哲学家看到这个世界的条理和秩序,从而为他们减轻了这种神秘带来的负担。因此,哲学家,比如斯宾诺莎,也没有对宗教的需求感。“对他们来说,智力生活的王冠就是喜悦,就像对于圣徒来说,宗教生活的王冠是喜悦一样。”最后,科学也能使科学家看到宇宙的规律和秩序,从而为他们减轻了这种神秘带来的负担。因此,像达尔文和海克尔教授这样的科学家就不会感到需要宗教。 可对于大众来说,他们不是诗人、艺术家、哲学家或者科学家;对于大众来说,他们的生活充满艰辛,而且时时暴露在自然的威胁力量和他们同类痛苦残忍的激情的意外打击之下,能为他们减轻“来自这个世界未知的一切沉重的、令人厌烦的负担”的力量是什么?这就是宗教。但是,宗教如何为众生减轻这一神秘带来的负担呢?我认为,宗教是通过给众生以安全感和永恒感来减轻这种负担的。面对自然的威胁力量和他们同类痛苦而残忍的激情,面对由此产生的神秘和恐怖,宗教给了众生一个庇护,在这种庇护下他们能够找到安全感;而且这一庇护是对某种超自然的存在,或者说是对拥有绝对力量并控制那些威胁他们的力量存在的一种信仰。此外,面对他们自己生活中事物的不断变化、兴衰交替和转变——从出生、孩童时期、青春期、年老一直到死亡,以及由此产生的神秘和不确定性,宗教也给了众生一个庇护,在这种庇护下他们能够找到永恒感。这一庇护是对来生的信仰。由此,我认为,对于这些不是诗人、艺术家、哲学家或科学家的普通民众,宗教通过在生活中给予他们一种安全感和永恒感,来减轻来自这个世界未知的一切的神秘负担。耶稣基督说:“我赐予你们和平,这和平是世界不能给予的,也是世界不能从你们那里取走的。”这就是我所说的宗教给了众生一种安全感和永恒感的意思。因此,除非你能找到一种可以给众生以同样的和平的东西,一种像宗教一样能够提供给他们安全感和永恒感的东西,否则众生会一直感到需要宗教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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