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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最后的一个夏天,娜娜回到父母家过夜,而此时也是古波情形最糟的时候。他的声音完全变了,烧酒在他喉咙里奏出一种新的音乐。他的一只耳朵也聋了。这之后没多久,他的视力也骤降;他必须扶着栏杆下楼,如果他不愿意自己跌倒的话。至于说到他的健康,就像人们所说的正处于一个静止状态。他的头常常像炸开一样疼痛,头晕目眩之际使他好似眼中有无数支蜡烛在跳动。忽然间,他的四肢会钻心般地疼痛起来;他顿时脸色惨白,不得不跌坐在一把椅子上,呆呆地坐上几个小时,每次疼痛过去后,甚至手臂要瘫痪一个整天。有许多次,他倒在床上,蜷缩着身子,躲在被单下面,像一只困兽沉重而短促地呼吸着。于是,先前在圣安娜病院里有过的那些疯狂的病状又再一次复发了。高烧使他多疑,惊恐,焦躁不安,进而使他满口胡话,他疯狂地扯破自己的工衣,用牙咬坏家具;时而他又落入伤感的旋涡之中,像一个姑娘般的哽咽着,呻吟着,叹息着,如同一个从未被人爱过的女孩。有一天晚上,热尔维丝和娜娜一起回到家里,却看见床上没有他。他把一只双人长枕头放在被单下充当自己,自己却躲在床与墙之间的夹缝里,牙齿正在不住地打着架。当她们找到他时,他惊骇地说有许多男人要来杀他。母女俩忙不迭地扶他重新睡下,像哄孩子般安抚着他。

  古波只认得一种药物,那就是烧酒,只要一口下肚,就如同肚子上挨了一闷棍,便会立即站起身来。每天早上,他就是用这个方法治好他吐痰毛病的。他的记忆力丧失已久,脑袋里空空如也;所以他刚刚站起来不久,就把自己的疾病视作儿戏。在他看来他从来就没得过什么病。唉哟!他竟然到了死到临头还自充好汉的地步。另外,他对其他事情也同样颠三倒四,娜娜在外面游荡了半年后回到家里,他好像只觉得她不过是下楼去做了一件事重新上楼来罢了。娜娜常常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在路上遇到父亲,她还向他嘻嘻地笑,而他却全然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总之,他是不中用了,如果她找不到椅子,竟直坐在他身上,他也会无动于衷。

  当霜冻初降的季节来临时,娜娜又一次出走了;她借口说去水果店里问有没有煮熟的热梨。她是觉着冬天来了,她当然不情愿在灭了火的炉子旁冻得牙齿打架。古波夫妇只骂她正不中用,因为,他们等来等去不见她把梨拿来,大约她还会回来的;去年冬天,差她去买两个铜币的烟叶,三个星期之后才买了回来。然而,几个月流水般过去,却仍不见她的回来。这一次,也许是跑远喽。当6月份到来的时候,她也没有随着阳光归来。再明显不过了,这一次完结了,她一定在什么地方找到白面包吃了。一大,古波夫妇拮据之际把女儿睡的那张铁床卖了,换回了六个法郎,于是去圣杜安的一家酒店里痛饮一番,把钱花了个精光。那床让他们觉得太碍事了。

  7月份来了,一天早上,维尔吉妮招呼正经过店门的热尔维丝进来,并且请她帮忙洗洗碗,因为昨晚朗蒂埃带来两个朋友大吃大喝了一顿,所以脏盘子剩了一大堆。当热尔维丝正在洗涤着那只朗蒂埃用过的沾满很厚油腻的盘子时,这个饱食终日的帽子商正在店铺里心安理得地消着食,他突然叫了一声:

  “您不知道吧,亏得您还是做母亲的!前几天我还见着娜娜啦!”

  维尔吉妮坐在柜台旁,愁容满面地面对着渐渐变空的糖罐和抽屉,无奈地摇着头。她总是忍耐着不把脸拉得太长,因为,那样会使她原本就很糟的情绪变得更坏。朗蒂埃经常能见到娜娜。哼!她敢发誓!只要一个女人在他的脑子里转悠,那么,他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这时罗拉太太走进门来。近来她与维尔吉妮来往从密,维尔吉妮向她倾吐了许多心里话,她轻批地撒着嘴巴问起朗蒂埃:

  “您说您见到了娜娜,这里有什么意味吗?”

  朗蒂埃听了此话非常得意,哈哈大笑着卷着自己唇上的胡子回答说:

  “是的,当然是美好的意味!她坐在马车上,我却在满是泥水的马路上行走……这可是真的,我向你们发誓!这也用不着掩饰,那些与她谈笑风声,不分你我的打情骂俏的富家子弟们可是够幸福的喽!”

  他的目光中露出兴奋的神色,此时,热尔维丝正站在店铺的后面擦着一只盘子,他回过头去对她说:

  “是的,她坐在一辆马车上,打扮得可真入时啊!……我差点儿没认出她来,因为她太像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了,她的皓齿配上鲜艳的脸蛋简直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她举起手套向我打招呼,还嫣然一笑……我想她是把一个子爵弄到了手。嘿!她真够神气的!她把我们都不放在眼里了,这个贱丫头,真是福星高照呀!……一只欢天喜地的小猫!不是吗?你们想不出她有多么开心!”

  热尔维丝手中的盘子早已擦拭干净,放着光泽,但是她仍旧拿在手中擦着。维尔吉妮心里却在不住地盘算着,明天该交付两处的货款,她不知道如何交上这笔钱,心中不免忧虑重重,既肥又壮的朗蒂埃此时仍在吸吮着养肥他的糖果,他兴奋异常地像要把这家不很富裕的小糖果店里的可爱的糖宝宝吞进肚里,实际上这店铺已被他吃去了大半。破产的气氛已笼罩在人们头顶上了。说真的,他再嚼上几颗果仁糖,再吞吃几粒麦芽糖,就会把布瓦松夫妇的生意全部吃尽了。忽然间,他用余光瞥见了正路过对面马路的布瓦松,他正在值勤,腰间的佩剑不时地拍打着大腿。这情形使他又兴奋起来,连忙催促维尔吉妮仔细瞧瞧自己的丈夫。他说:

  “喂,瞧呀!巴丹克今天真威风!……他的双腿夹得真紧,瞧他那警惕的眼神,像是要去什么地方捉拿罪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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