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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她这种温柔亲切的话语更叫雅克心烦意乱。直到有人高叫:“倒车!”雅克才轻松了一些。他马上拉响汽笛,司炉佩克示意塞芙丽娜快离开。

  “三点见!”

  “好,三点见。”

  机车启动后,塞芙丽娜最后一个离开车站。出站后来到阿姆斯特丹街,她正准备撑开雨伞,却发现雨已经停了,真叫人高兴。她来到勒阿弗尔广场思忖片刻,决定先去吃午饭。其时正是十一点二十五分。她走进圣·拉扎尔街口小吃店,要了一份煎鸡蛋和一份排骨。她边吃边考虑近几周一直绕在心头的那件事儿。她脸色苍白,神态冷漠,她那诱人的温柔笑脸早已不知去向。

  前一天,即他们被鲁昂法院传讯后两天,卢博感到这样静等很危险,决定派妻子去拜访一下司法部秘书长卡米·拉莫特先生·但不去办公室,而是到秘书长家里,秘书长就住在罗歇街格朗莫兰家隔壁的公馆里。塞芙丽娜知道一点左右可以在家里见到他,所以她不用着急,但她要考虑见到秘书长之后讲些什么,并推测对方将如何答复,这样才不会临阵忙乱。

  前一天,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敦促她提前动身。他们从流言蜚语中获悉,勒布勒太太同菲洛梅内正在散布谣言,说由于卢博在这一案件中受到怀疑,公司准备解雇他。糟糕的是,当有人问到站长达巴迪时,站长并没有否认,这为这一消息的可靠性增加了分量,所以塞芙丽娜必须马上来巴黎,一是为自己辩解;二是求保护,求秘书长像董事长那样保护他们,这就是她去巴黎的原因。

  但还有一个理由,这就是他们急切想了解情况。这一想法迫切、强烈、难以摆脱,逼着他们马上采取行动。在雅克说法官怀疑凶手是两个人时,卢博夫妇就认为自己已经暴露,忧郁之感马上爬上心头。他们东猜西想,累得精疲力尽。也许法院发现了那封信,真相已经大白,他们只好随时准备接受搜查和拘捕。他们心惊胆跳,坐卧不宁,感到任何响动都是对他们的威胁。他们盼望及早解决,而不愿意这样无休无止地等待下去。是福是祸应该早点知道,免得总受折磨。

  由于塞芙丽娜聚精会神回味往事,她吃完排骨后发现自己待在小吃店里,感到十分惊讶。她感到饭菜苦涩,难以下咽,她也无心喝咖啡。她想尽量把吃饭时间拖长,但这无济于事,她离开饭店时才十二点一刻,她还得再等三刻钟。过去她十分喜欢巴黎,每次来巴黎,她都要兴高采烈地在马路上自由奔走一番。而今天,她像是迷失了方向,心头害怕,希望及早离开巴黎或躲到什么地方去。暖风吹散了乌云,马路上已经很干燥。她顺着特隆歇大街往前走,来到马德琳娜鲜花市场。乍暖还寒的三月份,天空灰蒙蒙,那里却摆满了迎春花和杜鹃花。她在那个春光早来的地方走了半小时,漫无边际地东想西猜。她把雅克当作敌人,决心去征服他。她感到罗歇街的拜会已成定局,一切顺利,只要能让雅克闭口不言就万事大吉,但征服雅克是一件复杂的工作,她绞尽脑汁寻觅良策妙计。她决定用罗曼蒂克方式去征服他。她认为这样做不会累,也不必担惊受怕,而且有一种温存感。她突然一抬头看到亭子上的挂钟已指向一点十分。时间到了,心事虽然尚未想完,她也只好再回到残酷的现实来,急忙朝罗歇街走去。

  秘书长卡米·拉莫特的府邸位于罗歇街同那不勒斯街的交叉口。要到那里去,塞芙丽娜就必须经过格朗莫兰的官邸,那里冷清寂寞,百叶窗全都关着。她眼睛望着正前方,疾步走了过去,她又想起最后那次拜访这座威严公馆的情景。她每走几步,就要回头张望一下,似乎背后有人在呼叫着追她。她发现鲁昂的预审法官走在对面人行道上,她大吃一惊,急忙收住脚步。法官发现她朝格朗莫兰官邸张望了吗?她见法官安详地走着,她让法官先走,自己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法官停在路口去按秘书长家的门铃,她不由又一阵惊慌。

  塞芙丽娜心头一收,不敢进秘书长家的门。她转身走向爱丁堡街,一直走到欧洲桥。到那里之后,她心里才平静下来。她不知该往哪里去,更不知该干点甚么。她不知所措地靠在桥头栏杆上,透过桥架望着宽阔的火车站,望着进进出出的火车。她痴痴盯着火车,心里想,法官此行一定是为那起案子,他可能正同秘书长在谈论她,并将对她的命运作出安排。塞芙丽娜感到绝望,忧心忡忡,她不愿再回罗歇街,而想跳到列车下。此时正好有列火车从干线廊棚下开出。她望着列车从自己脚下开过去,机车吐出的热气一直喷到她的脸上。她想到此行毫无收获,要是没有勇气去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她将十分痛苦和忧虑。想到此,她凝聚起全身的力量终于下定了决心。机车一声鸣叫,塞芙丽娜望见一台小型机车在为一列郊区列车摘车厢。她抬头往左方一望,在托运处院子上方的阿姆斯特丹路尽头的一幢房子里,看见了维克图瓦大婶家的窗子,就是她同丈夫凭倚过的那个窗子。他们在那里争吵打斗,后来就发生了那起凶杀案。她想到自己处境危险,心里十分痛苦。她想,为结束此案,她愿意迎战一切困难。喇叭声、经久不息的轰隆声,震耳欲聋;浓重的烟雾挡住了视野,顺广阔明亮的巴黎天空升入云端。塞芙丽娜再次走上罗歇街,步履匆匆,像是去自尽,因为她担心到那里见不到秘书长。

  塞芙丽娜上前按门铃时,又一次恐惧地打了个寒颤,但仆人已经打开门,问过姓名后把她领进候见室。从虚掩的房门里,塞芙丽娜清楚地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在热烈交谈。然后是一阵长久、深沉的寂静,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太阳穴在猛跳。她估计两位法官还会聊下去,她大概还得再等很久。这种等待叫她无法忍受。但令她惊讶的是,仆人很快就来叫她,把她领了进去。看来德尼泽并没有走,可能躲到某扇房门后面去了。

  秘书长的书房很大,黑木家具、厚地毯,厚厚的门扇关得又紧又严,外面的声音一点也传不进去,但在一个黄铜罐里却插着一束苍白的玫瑰花。这表明,那个地方虽然严肃,但房主人同别人一样也充满了生活的雅兴。秘书长站在那里;礼服合身,瘦脸严肃,花白的夹髯使得瘦脸显得宽了一些。他的优雅是古典式的,身材苗条、官服笔挺、面带笑容、高贵文雅,由于室内光线昏暗,他显得更为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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