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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在格温普兰用差不多字字踌躇的声调读信的时候,公爵小姐从沙法垫子上抬起身来听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格温普兰一念完,她就把信抢去。

  “‘安妮,女王,’”她像梦呓似的读信末的签名。

  接着,她拾起扔在地下的羊皮纸,匆匆看了一遍。这是抄在萨斯瓦克州长和大法官签了字的口供记录上的“玛都蒂娜号”遇难者的声明。

  她看完了这个记录,又把女王的信看了一遍。接着她说:

  “好。”

  她不动声色地指着格温普兰走进来的走廊的门帘:

  “出去,”她对他说。

  格温普兰像石头人似的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她冷冰冰地说:

  “既然你是我的丈夫,出去。”

  格温普兰一句话也没说,像个罪犯似的低下头,没有动弹。

  她又补了一句:

  “您没有权利待在这儿。这是我情人的地方。”

  格温普兰仿佛被钉在那儿了。

  “好吧,”她说。“那么我走。哼!您是我的丈夫!再好也没有了。我恨您。”

  她站起来,不知道对什么人做了一个傲慢的再会的手势,出去了。

  走廊的帐幔在她身后垂下。

  第五章 又相识,又不相识

  只剩下格温普兰一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同温暖的浴池和凌乱的床做伴儿了。

  他的思想混乱到了极点。他的思想哪儿还像思想。简直是一堆模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人陷在不可理解的境地时的烦闷。他仿佛刚从一场梦里醒来似的。

  走进未知的世界可不是简单的事。

  自从侍童把公爵小姐的信送来的时候起,格温普兰遇到了一系列的奇事,越来越无法理解。一直到现在,他都跟做梦似的,但是又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他只有摸索的份儿。

  他什么也不想。甚至也不做梦。只是逆来顺受。

  他一直待在沙法上,待在公爵小姐离开他的地方。

  突然间,他听见黑暗里有一阵脚步声。这是一个男子的脚步。这个声音是从公爵小姐走出去的走廊另外的方向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虽然很低,可是清晰可闻。格温普兰尽管心里迷乱,还是支起了耳朵。

  在公爵小姐刚才打开的银色帐幔另外一边的床背后,那个好像一道门的有画的大镜子,突然打开了。一个男子快乐的歌声一下子灌满了玻璃卧室,他使尽喉咙的力量,正在唱一首法国古歌的叠唱:

  三个猪崽子在粪堆里哼哼唧唧,

  简直跟轿夫一样。

  歌手走了进来。

  这人身边佩着剑,手里拿着一顶有帽章和金线的插着羽翎的帽子,穿一身带军章的漂亮的海军制服。

  格温普兰像被弹簧推动似的,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认出了来人,来人也认出了他。

  两张嘴同时惊奇地叫了一声:

  “格温普兰!”

  “汤姆—芹—杰克!”

  这个拿着羽翎帽的人冲着格温普兰走了过来,格温普兰的两只手交叉在胸前。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格温普兰?”

  “你呢,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汤姆—芹—杰克?”

  “啊!我明白了。约瑟安娜的怪脾气!江湖骗子再加上一副妖怪似的相貌,实在有一股无法抵抗的魔力,你是化了装来的,格温普兰。”

  “你也是这样,汤姆—芹—杰克。”

  “格温普兰,你这身贵族的衣服是什么意思?”

  “汤姆—芹—杰克,你这身军官的制服是什么意思?”

  “格温普兰,我不回答你问题。”

  “我也是一样,汤姆—芹—杰克。”

  “格温普兰,我不叫汤姆—芹—杰克。”

  “汤姆—芹—杰克,我不叫格温普兰。”

  “格温普兰,这儿是我的家。”

  “汤姆—芹—杰克,这儿是我的家。”

  “我不许你学我的话。你有你的讽刺,但是我有我的手杖。不许你再讽刺人,可恶的东西。”

  格温普兰面色苍白。

  “你是可恶的东西!你侮辱我,必须向我道歉。”

  一在你的小板屋里,你爱干什么都可以。咱们可以打架。”

  “在这儿可以用剑。”

  “格温普兰老兄,用剑是贵族的事情。我只跟和我有平等地位的人决斗。用拳头打,咱们是平等,用剑就不同了。在泰德克斯特客店,汤姆—芹—杰克可以用拳头打你。在温莎是另外一回事。请记住:我是海军中将。”

  “我,我是英国上议员。”

  格温普兰认为是汤姆—芹—杰克的那个人听了,哈哈大笑。

  “为什么不说是国王?说实在的,你这话有道理。一个蹩脚戏子什么脚色都能演。你可以对我说你是雅典王忒修斯①。”

  ①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我是英国上议员,我们应该决斗。”

  “格温普兰,这真大讨厌了。不要跟一个可以叫人抽你一顿的人开玩笑。我是大卫·第利—摩埃爵士。”

  “我,我是克朗查理爵士。”

  大卫爵士又笑了。

  “说得真俏皮。格温普兰是克朗查理爵士。当然,没有这个姓不能占有约瑟安娜。听好,我原谅你。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她的两个情人。”

  走廊的帐幔打开了,一个声音说:

  “爵爷们,你们是她的两个丈夫。”

  两人转过身来。

  “巴基尔费德罗!”大卫爵士大声说。

  来人正是巴基尔费德罗。

  他脸上挂着微笑,向两位爵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面色恭敬庄重的绅士,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短棒。

  这个绅士向前走了几步,向格温普兰鞠了三个躬,说:

  “爵爷,我是黑杖侍卫长,奉女王陛下的命令来接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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