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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不太多。在恶风险浪的时候,它们会撞到岩壁上的。”“在曼基埃有沙。”

  “房子礁四周也有。”

  “从泽西岛看得见八座礁石。”

  “从阿泽特沙滩看出去,是这样。不是八座,是七座。”“海水退潮的时候,可以在曼基埃散步。”

  “那当然,有露出在水面上的。”

  “迪鲁伊怎么样?”

  “迪鲁伊和曼基埃完全不同。”

  “我要说的是那儿挺危险。”

  “那是在格朗维尔旁边。”

  “看得出,你们圣马洛人和我们一样,也热爱在这些海面上航行。”

  “是的,”圣马洛人回答说,“不过有这个差别:我们说:我们有这样的习惯,而你们说:我们有这样的爱好。”

  “您是一个好水手。”

  “我是牛贩子。”

  “谁是圣马洛的好水手?”

  “絮尔古夫。”

  “还有谁呀?”

  “迪盖—特鲁安。”

  说到这儿,那个巴黎的旅行推销商插进来说:

  “迪盖—特鲁安?他被英国人捉住了。他既可爱又勇敢。他知道讨得一位年轻的英国女人的欢心。就是她打碎了他的镣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叫道:

  “你喝醉了!”

  四 克吕班船长显示出他全部的高尚品质

  大家都转过身来。

  那是船长在责备舵手。

  西尔克吕班一向不称呼别人“你”①,现在对舵手唐格鲁伊这样叫喊,他准是实在发怒了,或者是非常想装出盛怒的样子。

  怒气发作得及时,可以摆脱责任,有时候能推到别人身上。

  站在两个明轮罩中间的指挥台上的船长,注视着舵手。他低声重复地说:“酒鬼!”老实的唐格鲁伊低着头不做声。

  雾散布开来,现在几乎弥漫了半个天边。它同时在向四面八方扩散。在雾里有油滴一样的东西。雾难以觉察地越来越扩大。风慢慢地、悄悄地推动着雾。雾逐渐占据了海洋。它从西北方伸展过来,船头正朝着它。它就像一座活动的、隐隐约约的大悬崖。它又像一道墙那样在海面上给切开来。那边有一个清清楚楚的圆点,无边无际的海水在那儿进入雾中消失了。

  这个入口离船还有半海里远。如果风向改变了,人们可以避免沉入雾中去,可是风向要立刻改变。半海里的距离一瞬间就缩短了,就消失了。“杜兰德号”在向前行进,雾也在向前行进。雾向船移来,船向雾迎去。

  克吕班命令增加蒸汽,朝偏东方向航行。

  船沿着雾走了一些时候,但是雾也始终在伸展。不过船却还是在阳光下行驶。

  时间在这些很难能够成功的行动当中浪费掉了。二月里,夜晚来临得很快。

  格恩西岛人仔细地看着雾。他对两个圣马洛人说:

  “这雾可太放肆了。”

  “真是海上的脏东西,”一个圣马洛人说。

  另一个圣马洛人接着说:

  “它破坏了一次航行。”

  格恩西岛人走到克吕班身旁。

  “克吕班船长,我怕雾会抓住我们。”

  克吕班回答道:

  “我原来想留在圣马洛的,可是别人建议我起航。”

  “是什么人呀?”

  “几个老水手。”

  “说真的,”格恩西岛人说,“您起航并没有错。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暴风雨呢?在这个季节里,可能等到更坏的天气。”

  几分钟后,“杜兰德号”驶进了雾层里。

  这是奇特的一瞬间。突然,在船尾的人不再看得见在船头的人了。

  一道柔软的灰色隔板将船切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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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法语中称呼对方“你”,一是和对方很熟悉亲近,二是对对方不客气。这里是后一意思,船长说“你喝醉了”,乃是责怪的口气。

  接着,整只船都陷没在雾里。太阳变成像一个大月亮。忽然间大家都哆嗦起来。乘客们连忙穿上大衣,水手们也穿上油布上衣。海面上几乎没有一丝波纹,平静形成了冷酷的威胁。在这种过度的宁静里,似乎包含着某种暗示。一切都暗淡无光。黑色的烟囱和黑色的烟在跟笼罩着船的铅色展开了搏斗。

  向东偏航后,船从此就没有了目的,船长再将船朝格恩西岛驶去,并且增添了蒸汽。

  那个格恩西岛乘客在机器房四周转来转去,他听见黑人安布朗康对他的火夫伙伴说话。格恩西岛乘客竖起耳朵仔细听。黑人说:“今天早上我们在阳光里航行得慢;现在我们在雾里航行得快。”格恩西岛人又回到西尔克吕班那儿。

  “克吕班船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我们是不是加了过多的蒸汽?”

  “先生,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应该追回由于那个酒鬼舵手的过错损失了的时间。”

  “说得对,克吕班船长。”

  克吕班又说道:

  “我急着赶快到达目的地。现在雾这么大,到夜里雾会更大。”

  格恩西岛人回到两个圣马洛人身边,对他们说:

  “我们有一位十分杰出的船长。”

  雾像一道道仿佛梳理过的巨浪,不时重重地冲过来,遮住了太阳。

  接着,太阳又出现了,变得更苍白,好似生了病。在天上模糊看到的那一点点地方,仿佛是舞台的陈旧布景上布满油污的、肮脏的狭长天空。

  “杜兰德号”驶过一只独桅纵帆船身旁,这只独桅纵帆船为了小心起见已经抛了锚。它是格恩西岛的“希提尔号”。独桅帆船的船老大注意到了“杜兰德号”的航速。他还觉得“杜兰德号”没有在正确的航线上航行,过于偏西了。这只船加足蒸汽在雾里行驶,使他很惊奇。

  在将近两点钟的时候,雾更加浓,船长不得不离开驾驶台,走到舵手身旁。太阳已经消失,大雾茫茫。“杜兰德号”给一层夹着白色的黑暗包围着,它在弥漫的灰暗中向前开。船上的人再也看不见天空,再也看不见大海。

  一点儿风也没有了。

  在明轮罩之间的驾驶台下面一只圆环吊着的松节油罐甚至丝毫也不摆动。

  乘客们都不说话了。

  不过那个巴黎人在低声哼着贝朗瑞的歌谣《有一天上帝醒来》。

  圣马洛人中的一个对他说:

  “先生从巴黎来?”

  “是的,先生。‘他把脑袋靠在窗口。’”

  “在巴黎,人们在做什么?”

  “‘他们的星宿也许已经消失。’——先生,在巴黎,一切事情都不正常。”

  “那么陆地上和海上一样。”

  “不错,我们那儿也有该死的雾。”

  “它会带来灾祸。”

  巴黎人大声说道:

  “可是为什么会有灾祸呢!灾祸是因为什么发生的呢!灾祸能起什么作用呢!像奥德翁剧院发生的火灾①。于是有好多人家穷得无衣无食。难道这公平吗?对,先生,我不知道您信奉什么宗教,但是我感到很不满意。”

  “我也不满意,”圣马洛人说。

  “在世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巴黎人又说,“好像都出了毛病。我想上帝不在世上。”

  圣马洛人搔搔他的头顶,好像想尽力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似的。巴黎人继续说道:

  “上帝不在,我们应该给他一道命令,强迫他待在常驻的地方。现在他待在他的乡间宅第里,丝毫不关心我们,所以什么事都乱七八糟了。我亲爱的先生,很明显,上帝不再在政府里,他在休假,眼前处理事务的是代理人,某个神学院学生似的天使,某个长着麻雀翅膀的傻子。”

  “麻雀”给说成“麻倔”①,这是巴黎郊区的顽童的发音。

  克吕班船长走到两个谈话的人的身边,把一只手放到巴黎人的肩上。

  “嘘!”他说。“先生,留神您说的话。我们是在大海上呀②。”没有人再说话了。

  五分钟以后,听到以上全部谈话的格恩西岛人对着圣马洛人的耳朵悄声说道:

  “这是一位笃信宗教的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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