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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您不是阿玛莉—伊万,而是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因为我不是您那些下流无耻、惯于拍马逢迎的人,我可不是像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那样的人,瞧,现在他正在门外笑呢(门外真的传来了笑声和叫喊声:‘吵起来了!’),所以我要永远管您叫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虽说我根本弄不懂,您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名字。您自己看到了,谢苗·扎哈罗维奇出了什么事;他快死了。请您立刻把这道门关上,别让任何人到这里来。至少也要让人安安静静地死!不然的话,请您相信,明天总督大人就会知道您的行为。还在我作姑娘的时候,公爵大人就认识我,而且对谢苗·扎哈罗维奇印象很深,还帮过他好多次忙呢。大家都知道,谢苗·扎哈罗维奇有很多朋友和靠山,不过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这个倒楣的弱点,出于高尚的自尊心,自己不再去找他们了,可是现在(她指指拉斯柯尔尼科夫)有一位慷慨的年轻人在帮助我们,他有钱,而且交际很广,谢苗·扎哈罗维奇从小就认识他,请您相信,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

  这些话都说得非常快,而且越说越快,但是一阵咳嗽一下子打断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动人的雄辩。这时那个快要咽气的人醒过来了,呻吟起来,她赶紧跑到了他的身边。受伤的人睁开眼睛,还没认出、也不明白,弯着腰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于是仔细瞅着拉斯柯尔尼科夫。他呼吸困难,深深地吸气,间隔很长时间;嘴角上流出鲜血;前额上冒出冷汗。他没认出拉斯柯尔尼科夫,眼珠不安地转动起来。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看着他,目光悲哀而严厉,泪珠止不住从眼里流淌出来。

  “我的天哪!他的整个胸膛全都给轧伤了!血,血!”她绝望地说。“得把他上身的内衣全脱下来!你稍微侧转身去,谢苗·扎哈罗维奇,如果你还能动的话,”她对他大声喊。

  马尔梅拉多夫认出了她。

  “叫神甫来!”他声音嘶哑地说。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走到窗前,前额靠在窗框上,绝望地高声大喊:

  “噢,该死的生活!”

  “叫神甫来!”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快咽气的人又说。

  “去——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对着他大声喊;他听了她的叫喊,不作声了。他用怯生生而又忧郁的目光寻找她;她又回到他跟前来,站在床头旁,他稍微安静了些,可是时间不长。不久他的眼睛停留在小莉多奇卡(他最宠爱的小女儿)身上,她躲在墙角落里,像发病一样,浑身簌簌发抖,用她那孩子式的惊讶的目光凝神注视着他。

  “啊……啊……”他焦急地指指她。他想要说什么。

  “还想说什么?”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高声叫喊。

  “她光着脚!脚光着呢!”他含糊不清地说,同时用好似疯人的目光望着小姑娘光着的小脚。

  “别—说—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气愤地叫喊,“你自己知道,她的脚为什么光着!”

  “谢天谢地,医生来了!”高兴起来的拉斯柯尔尼科夫高声说。

  医生进来了,是个衣着整洁的小老头儿,德国人,他带着怀疑的神情朝四下里望了望,走到受伤的人跟前,按了按脉,又仔细摸摸他的头,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帮助下,解开浸透鲜血的衬衣,让受伤的人胸部裸露出来。整个胸部全都血肉模糊,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右侧的几根肋骨断了。左侧,正好在心脏的部位,有老大一块最让人担心的、黑中透黄的伤痕,这是马蹄猛踩下去造成的重伤。医生皱起眉头。那个警察对他说,被轧伤的人给卷到了车轮底下,在马路上滚动着,给拖了三十来步远。

  “奇怪,他怎么还会醒过来呢,”医生悄悄地对拉斯柯尔尼科夫说。

  “您说什么?”后者问。

  “这就要死了。”

  “难道没有任何希望了?”

  “一点儿也没有!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况且头部伤势那么重……嗯哼。也许可以放血……不过……这也没有用。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以后,必死无疑。”

  “那么您最好还是给放血吧!”

  “好吧……不过我预先告诉您,这完全无济于事。”

  这时又听到一阵脚步声,穿堂里的人群让开了,一个头发斑白的小老头儿——拿着圣餐①的神甫出现在门口。还在街上的时候,警察就去请他了。医生立刻把座位让给他,并且意味深长地和他交换了一下眼色。拉斯柯尔尼科夫请求医生至少再稍等一会儿。医生耸耸肩,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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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面包和葡萄酒,象征耶稣的肉体和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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