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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他看来是属于俄罗斯游手好闲的寄生虫这一类人,一直在国外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夏天在矿泉疗养,冬天在巴黎的夏朵一德一弗勒尔①寻欢作乐,一辈子不计其数的钱财花在那里。可以肯定地说,过去农奴的全部租赋至少有三分之气落到了夏朵一德一弗勒尔的老板手中(真是个有福之人呀!)。不论怎么说,无忧无虑的帕某照公爵的那一套培养着这个孤苦伶仃的小爷们,为他雇了家庭教师,无疑,还有漂亮的家庭女教师,那都是顺便从巴黎带回来的。可是这末代贵族后裔却是个白痴。夏朵一德一弗勒尔来的家庭女教师也无能为力,一直到20岁我们的受教育者还没有学会任何语言,包括俄语在内。不过,后面这一点是情有可原的。后来,帕某那俄罗斯农奴主的头脑里忽发奇想,认为在瑞士可以把白痴教聪明,这种幻想其实也是合乎逻辑的,因为这位寄生虫和大财主自然会认为,只要有钱连聪明也可以在市场上买得到,何况是在瑞士。结果在瑞士一位著名的教授那里治疗了五年,钱花了成千上万,白痴当然并没有变聪明,但据说毕竟开始像个人样了,无疑,这是勉勉强强的。突然帕某粹然去世,当然,没有任何遗嘱;产业方面的事务照例是一团乱麻,贪婪的继承者有一大堆,对他们来说已经丝毫也顾不上靠接济在瑞士治痴呆病的末代贵族后裔。这后裔虽说是白痴,却也曾试着蒙骗自己的教授,据说,他对教授隐瞒了自己恩人的死讯,有两年在那里白白揩油接受治疗。但是教授本人就是个十足的大骗子,终于被自己这个25岁的寄生虫身无分文、尤其是惊人的食欲吓坏了,于是便让他穿上自己的旧鞋罩,送给他自己的旧外套,

  ①俄语里一词可作“魂灵”、“农奴”等解。果戈理的小说《死魂灵》意即“死农奴”。
  ②法语俄译音,意为“花之宫”。

  出于慈悲打发他上了三等车厢,nachRusslaIld①,将他逐出瑞士,如释重负。我们的主人公似乎是要背运了。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命运女神弗尔图挪让整省整省的人饿死,却把自己全部的圣餐一下子都赐给了这位贵族后裔,就如克雷洛夫寓言中的乌云飞越干旱的日野,却化作倾盆大雨落进了大洋。几乎就在他从瑞士来到彼得堡的那一刻,他母亲(当然,是商人家庭出身)的一个亲戚在莫斯科死了,这是个没有子嗣的孤老头,商人,大胡子)分裂派教徒,他留下了好几百万的遗产,这是不容争议的,不折不扣的、现成提供的一笔遗产(要是给你我有多好,读者!),就这么全都留给了我们这位后裔,我们这位在瑞士治痴呆病的贵族!这一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在我们这位套着鞋罩、曾经追求一位有名的美人靠情妇的后裔周围,突然匹集起一大群亲朋好友,甚至也还有攀亲附戚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一群名门千金,她们渴望能与这位爵爷缔结合法婚姻,还有谁比他更好的呢:贵族,百万富翁、白痴、集所有的身份于一身,这样的丈夫点着灯也无处找吗,定做也做不出来呀!……”

  ①德语,意力“回俄罗斯去”。

  “这个……这个我可不明白!”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异常愤懑地高声嚷道。

  “别念了,科利亚!”公爵用恳求的声音喊着。四周响起一片惊叹声。

  “念!无论如何要念下去。”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断钉截铁说。看得出,她是以极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公爵!如果不念下去,我们是会争吵的。”

  没有办法,科利亚焦躁不安,满脸诽红,用激动的声音继续念下去:

  “但正当我们的暴发户百万富翁过着所谓神仙般的日子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完全是不相于的事情。在一个美好的早晨,一位来访者去找他。此人一副安详、严峻的脸色,穿着朴素但很体面,说话彬彬有礼,得体而有理,思想显然带有进步色彩,他用两三句话就说明了造访的来意:他是个著名的律师,受一位年轻人委托办理一件事,现在是代表他来的。虽然这个年轻人用的是别的姓氏,可他不是别人,正是已故帕氏的儿子,淫欲的帕氏在年轻时代曾经诱骗了奴婢中一个清白贫穷,但却受过欧洲式教育的姑娘(当然,过去的农奴主男爵的权利起了作用)。当帕氏发现自己这种关系造成的后果不可回避又近在眼前的时候,就赶快把她嫁给了一个有手艺的甚至是有公职的人,此人性格高尚,早就爱上了这个姑娘。开始帕氏曾帮助过新婚夫妇,但不久这位性格高尚的丈夫便拒绝接受他的帮助。

  过了一些时候帕氏也渐渐地忘了这位姑娘以及与她所生的儿子。后来,众所周知,他没有做出安排就死去了。而他的儿子虽是在合法婚姻下出生的,却是在别人的姓氏下长大,他母亲的丈夫性格高尚,完全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但后来也去世了,这样他就只有自己的财产了,还有在遥远的外省病魔缠身、卧床不起、受着煎熬的母亲。他自己在首都给一商人的孩子上课,靠每天的高尚劳动挣钱,先是维持自己上中学,后来抱着进一步深造的目的,又去听对他有用的讲座。但是10戈比教一课又能从俄罗斯商人那里挣得多少钱?加上他还有一个患病卧床的母亲,后来她在遥远的外省死去,却几乎没有减轻他的负担。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贵族后裔应该如何公正地考虑这件事?你们读者当然会想,他会这样对自己说:‘我一生享用了帕氏的恩惠,为我的教育、请家庭女教师、在瑞士治痴呆病花去了许多万,现在我有百万家贯,而帕氏的儿子正把高尚的性格埋没在教课上,他对他那轻浮的忘了他的父亲的行为是丝毫没有责任的。

  所有花在我身上的钱,说句公道话,是应该花在他身上的。耗费在我身上的巨大款额,实际上并不是我的。这不过是弗尔图娜命运女神盲目造成的错误。那些钱是应该属于帕氏的儿子的。应该用在他身上,而不是用在我身上,这是轻浮和健忘的帕氏荒诞不经和古怪任性的产物。假若我真正是个高尚、知礼、公正的人,那么我就应该把我所得到的全部遗产的一半给他;但是因为我首先是个精明的人,我太清楚不过地明白,这件事法律是管不着的,所以我不会把几百万财产的一半给他。但是,如果现在不把帕氏花在我身上治痴呆病的好几万还给他的儿子,从我这方面来说至少也是大卑鄙无耻了(贵族后裔忘了,这样也是不精明的)。这件事只能凭已心和公道!假如帕氏不抚育我,假如他不关心我而关心自己的儿子,我又会怎样呢?”

  但是,不,诸位!我们的贵族后裔可不是这样考虑的。年轻人的律师接手为他奔走处理这件事纯粹是出于友谊,而且几乎是违背自己意愿的,几乎是被迫的。无论他怎么对贵族后裔说明理由,无论他怎么在贵族后裔面前提出应负的正直、高尚、公正的责任,甚至最起码是为自身考虑,这位瑞士来的受抚育者却毫不动摇,这又算什么呢?这还算不了什么。这位刚刚脱去自己教授送的鞋罩的百万富翁竟然不能领悟,把自己高尚的性格耗竭在教课上的年轻人并不是向了乞求施舍和帮助,而是要得到他自己的权利以及虽不是法律承认、但是他应得的一切,甚至这还不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而只是他的朋友们为他说情。

  这就真正是不可原谅的,也不是用任何稀奇古怪的疾病为理由而可以宽恕的。我们的贵族后裔飘飘然于所得到的权力,可以仗着几百万家财无所顾忌地欺压别人,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掏出一张50卢布的钞票作为厚颜无耻的施舍寄给高尚的年轻人。诸位,你们不相信吧?你们会愤慨,你们会觉得受到了侮辱,你们会发出气愤的呐喊;可是他这么做了!当然,钱立刻就退回给了他,可以说是扔回到他脸上的。这件事将怎么解决呢?这事法律管不了,剩下的只有诉诸舆论!我们把这件奇闻交付给公众,我们担保此事确凿可靠:据说,我们一位著名的幽默家据此顺口就做了一首绝妙的讽刺诗,在描写我们世态人情的作品中,它不仅在外省而且在首都也不愧占有一席之地:

  施奈德①一件外套

  廖瓦②一穿整五年

  无所事事平庸辈

  碌碌无为度年华。

  脚穿鞋罩回祖国,

  百万遗产猛到手,

  祈祷上帝用俄语,

  轻取豪夺穷学生。”

  ①瑞士教授的名字。
  ②贵族后裔的小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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