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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戈甫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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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种的差事。开始当小厮,当车夫,当园丁,后来又驯过猎犬。” “是不是还带着猎犬骑马?” “可不是吗,带着猎犬骑马摔得可很了。连人带马一起摔倒,马也摔伤了。我们的老主人真叫一个厉害,叫人狠揍了我一顿就打发我到莫斯科去给一个皮匠当学徒。” “去当学徒!难道你当猎犬师时还是个孩子?” “不是什么孩子,当时我都二十了。” “二十岁怎么还能当学徒啊?” “不敢不服从主人的命令啊!他说能当,大概就能呗。幸好没过多久他就死了,他们又把我叫回了乡下。” “你怎么学的厨师手艺呢?” 苏契卡抬起枯瘦的黄脸,苦笑了一下。“这玩意儿还用学吗?难道老娘儿们不是天生会做饭吗?” “原来如此,”我又说道,“库兹马,你这一辈子阅历丰富啊!可是,既然这儿没有鱼,你怎么还在这儿打鱼呢?” “老爷,我认为这样挺好的。没什么好抱怨的,干这活计我还求之不得呢,真要感谢老天开恩。还有一个跟我一样的老头子——安德烈·普贝尔——女主人分派了他一个不好的差事:到造纸厂汲水。她说:‘白吃饭是罪过……’普贝尔还希望着女主人有朝一日开恩,他的一个表侄在女主人的事务所做事,答应为他向女主人求情。求什么情呀!可我倒亲眼看见普贝尔给他的表侄磕头了。” “你成过家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爷,没成过家,已故的塔季雅娜·瓦希利耶芙娜——愿她升天堂!——不许家里任何一个仆人成亲。绝对不许!她总是说:‘我没嫁人,日子不是过得也很好吗?为何要结婚?荒唐!’” “那你如今怎么过活?发工钱吗?” “不发,老爷,发什么工钱呀,不饿肚子,就算老天保佑了!我知足常乐。上帝保佑我们的女主人长寿!” 这时,耶尔莫莱回来了。 “船修好了,”他严肃地说,“快去拿篙子吧你!” 苏契卡急匆匆跑去拿篙子。我跟这可怜老头儿聊天时,猎人耶尔莫莱回来了,他一直轻蔑地看着他。 “这个人有点傻,”苏契卡走了以后他说道,“一个很没教养的家伙,只不过是个乡巴佬。还够不上家仆的资格,他一张口就会鬼扯。他怎么演得了戏,您倒想想!跟他聊天,那才是白费工夫!” 十几分钟以后,我们就登上了苏契卡的平底船了。(我把猎犬留在一间小屋中,让马车夫叶古基尔照看。)我在船上觉得有点难受,但是打猎的人一向很能将就,不怎么讲究。苏契卡站在船尾撑船,我和弗拉基米尔坐在船上搭着的一块横板上,耶尔莫莱坐在船头。破船虽然用碎麻堵上了,但我们脚下很快就冒出水来了,幸亏天气风平浪静,池塘仿佛是在沉沉入睡。我们的小船简直像爬行一样游动。老头子苏契卡每一次都费好大力气才能从烂泥中把篙拔出来,还缠上了很多水草丝。睡莲那密实而繁盛的叶子也给船的游动增加了很多困难。 我们终于抵达了芦苇丛,这下子可热闹起来了。野鸭看到我们猛然入侵它们的领地,惊慌失措地从池塘里一哄而起,贴着水面飞翔。我们立马举枪射击。随着砰砰枪响,看着这些短尾巴飞禽在空中翻着筋斗,然后一头倒栽入水,那种心情真不错。当然,我们无法捡回中弹的全部野鸭子,因为一下子钻进水里去了都是受轻伤的,有些被打死的又都掉到幽深茂密的芦苇丛中。连耶尔莫莱那锐利的眼睛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只好干望着芦苇丛兴叹了!尽管这样,我们的小船上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已经盛满了野鸭子,满载而归! 令耶尔莫莱非常高兴的是,弗拉基米尔的枪法实在不敢恭维,他每次都射不中。他不仅表示十分惊奇,而且还要吹一吹枪膛检查一次枪,然后做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并且一再解释他为什么击不中。耶尔莫莱和平时一样,百发百中,弹无虚发,我一直都打不准,这次也不例外。苏契卡用那种从小效劳主人的眼神看着我们,有时还大声嚷嚷:“那边,那边还有一只鸭子!”他还不停地在背上挠痒痒,但不是用手,而是扭动肩胛来止痒。 天气特别好,朵朵白云在湛蓝如洗的碧空中,轻舒漫卷,缓缓地飘游而过,水中清晰地映出倒影,真是令人赏心悦目!轻风池塘四周的芦苇摇动得簌簌作响,绚烂的阳光照射着宽阔的水面,有些地方泛着像钢铁一样光芒。河边丛生的芦苇也猛然静谥了起来,不再有野鸭 穿梭的声响。想必是被我们吓破了胆,不敢轻易地探头出来躲藏在哪个隐秘的角落。但这一切不是死灰般的让人害怕的安静,而且一种愉悦狩猎后心情舒爽的快乐的宁静。这一刻什么都是神清气爽。我可爱的上帝啊待我们真是不薄呢!…… 就在我们兴致勃勃准备回村的时候,一件很扫兴的事情猛然发生了。其实我们早发现小船开始漏水,而且船里的水越来越多。于是,我们就分派弗拉基米尔用瓢往外舀水,幸亏我的猎师有先见之明,从一个粗心大意的农妇那里偷拿了一只瓢。他本意是以备万一,这会儿可派上用场了。在弗拉基米尔尚未渎职之际(即一直忙着舀水),一切都还好。可是到了狩猎完毕满载而归的时候,那些野鸭子仿佛有意跟我们闹着玩,一大群一大群地飞起来与我们告别,使我们十分的忙,当我们正忙着射击的时候,却忘了小船漏水的情况。猛然,由于耶尔莫莱的一个过于猛烈的动作(他拼命想从水面上捡回一只打死了的鸭子,致使他全身都压向了船的一侧),我们这只小破船一歪,灌进来许多水,小船刹那间就沉没了,万幸的是在水浅的地方。 我们同时惊呼起来,但已经晚了了,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我们都站在了齐喉咙深的水里。四周的水面上漂浮着船上的死鸭子。就是现在想来也还后怕,更何况当时呢!我的同伴们一个个都吓得不得了(我当然也不例外,脸色恐怕好看不到哪儿去,绝对不是红润的),事后又觉得十分的好笑。说实在,当时根本没觉得好笑,光是胆战心惊了。我们都把枪举在头顶,苏契卡可能已经习惯了模仿主人的动作,也把长篙高举过头(这才叫真正好笑呢!)。 还是耶尔莫莱更为老练,首先打破这沉默而狼狈的局面,他开口了。“呸,倒霉透啦!”他往水里吐了一口唾沫,很生气地责骂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儿!都怪你,”他把气都撒到苏契卡身上,“你这叫什么破船哪!” “对不起,都怨我……”苏契卡老头儿忙不迭地赔着不是。 “你的本事也够大了,”耶尔莫莱没好气地转过身来骂弗拉基米尔,“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舀水呢?你,你,你……”此时弗拉基米尔已经没有力气为自己辩解,只见他全身抖得像筛糠似的,冷得牙齿格格打战,不知所措地苦笑着。他的伶牙俐齿,附庸风雅,自命清高,此刻全都跑到九霄云外了了! 那条倒霉的小船在我们脚下轻轻摇晃着。当小船刚沉入水时,我们骤然间觉得水冰凉彻骨,但一会儿以后也就不觉得那么凉了,刚沉船时的那种惊慌失措过去之后,我眺望了一下周围。十几米之外全是芦苇荡,顺着芦苇丛中向远方望去,能够看到池塘岸边。 “这下子可糟了!”我心里想。 “我们怎么办呢?”我又惊恐地问耶尔莫莱。 “总得想个办法离开,总不能在这过夜呀!”他回答,“喂,拿着这支枪。”他吩咐弗拉基米尔道。 弗拉基米尔十分听话地接过了枪。 “我去找水浅的地方。”耶尔莫莱很自信地说道,就仿佛所有的池塘都会有浅滩——他握着苏契卡的篙子,慢慢地试着水的深浅,向岸边蹚了过去。 “你会不会游泳啊?”我问耶尔莫莱。 “我不会游。”芦苇荡中传来他的声音。 “哎,这可危险,弄不好会淹死的。”苏契卡担心地嘀咕着。他其实不怕会有什么危险,而是怕我生气责备他。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放心了,只是有时呼哧呼哧地喘两口粗气,表现出悠闲的神情,他认为即使这样做了,我们几个人也无法摆脱当时的困境。 “这不明摆着是白白送死吗”弗拉基米尔既为他担心,又认为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因此说出了这句丧气话。 一个钟头过去,还不见耶尔莫莱的影子。这一个钟头对于我们是何等漫长又难熬呀!起初我们还和他相互亲热地招呼,但到后来他对我们的回应逐渐变少了,最后竟然彻底没有回应。村里传来了晚祷的钟声,绵长的钟声更加重了我们的焦虑和忧愁。我们都不说话了,彼此尽可能避免对视。野鸭子在我们飞来飞去地来回飞着,有些想落在我们身旁,但不知为何又猛然飞走,还惊慌地嘎嘎叫着。发麻、发僵,寒冷、饥饿、疲惫和焦虑交织在我们身上。苏契卡懒洋洋地眨着眼睛,似乎就快要睡着了。 等啊,等啊,终于把耶尔莫莱盼来了!我们仨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喂,怎么样,快说说!”我们抢着问。 “找到路了,我一直蹚到岸边。我们快走吧。” 我们真想插翅飞走,但是耶尔莫莱却从浸在水里的衣兜里掏出一条绳子,把我们打的水鸭子的腿逐个拴起来,又用牙把绳子两端咬结实了,然后才向前慢慢走去。我们四人便鱼贯而行,弗拉基米尔跟着耶尔莫莱,我跟着弗拉基米尔,苏契卡老头儿在最后。在离岸边还有二百多米的时候,耶尔莫莱放心大胆地走了起来,而且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我非常佩服他,路线烂熟于胸),只是不时高声提醒“向左走,右边有个大坑”或者又喊“向右走,左边会陷下去”。有些地方,水都淹到了我的脖子,苏契卡因为他比我们个子都,可就惨了,有两次还 呛了水,被水灌得直吐白沫。耶尔莫莱凶神恶煞般地对他一个劲儿吼道:“喂,喂,喂!”苏契卡听了拼命地挣扎,死劲蹬着两条腿地往上蹿,终于跋涉到了水浅的地方。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他也没敢拉我大衣的后襟。我们四个终于脱险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到达岸边,个个精疲力竭,像群泥猴似的,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约莫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坐在一间宽敞的干草棚里,还设法弄干了衣服,准备吃晚饭了。马车夫叶古基尔是个动作迟缓,反应迟钝的人,又总是小心翼翼、唯命是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站在大门口,盛情邀请苏契卡抽烟(我发现俄国的马车夫见面都自来熟),苏契卡一个劲儿抽着,结果弄得,又咳嗽,又吐痰,恶心起来,看来抽得过瘾而痛快。弗拉基米尔已累得不成人形,歪着头,话也不想说了。耶尔莫莱却聚精会神地替我擦枪。 几条狗在周围摇着尾巴,焦急地等着吃香喷喷的燕麦粥。马在屋檐下扬腿跺蹄地嘶鸣。太阳快落山了,余辉染红了天空,映着晚霞的云朵变成了金黄色的,在天空中飘着,愈发稀薄,缕缕云丝得犹如被梳理的金色羊毛。 这时,从村子里传来动听的歌声…… 1847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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