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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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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苏查丽妲来了。她下定决心要坚决反抗,因为她知道她姨妈一定又会提出她的婚姻问题。她决定给这个建议一个非常坚决的最后答复,结束整个事情。 她吃完饭之后,哈里摩希妮说:“昨天傍晚,我去找了你的师父。” 苏查丽妲担心起来了。她姨妈叫她回来,难道只是把戈拉再骂一顿吗? “你不用担心,”哈里摩希妮向她保证说,“我没有到那儿去找他吵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为什么不到那儿,听听他的高见呢?在谈话当中,我们提到了你,我一听就知道他的看法和我的完全一致。他认为姑娘久不出嫁不是一件好事。事实上,他说根据古圣梵典的说法,这是有罪的。在欧洲人的家里,这也许没什么,可是在印度教家庭,这样做可不行。我坦率地谈到我们的凯拉什,发现他对这事倒是非常通情达理的。” 苏查丽妲羞得要死,但哈里摩希妮依然接着说下去:“你尊他为师父!所以你就一定得听他的劝告!” 苏查丽妲默默不语,哈里摩希妮接着说:“我跟他说,‘请到我们家来亲自跟她谈谈,因为她不听我的话。’可是他回答,‘不。我不能再和她见面了——我们的印度教社会禁止这样做。’我说,‘那怎么办呢?’最后他亲笔给你写了点什么。你看,就在这儿!”她慢慢地从纱丽角上拿出那张纸,打开它,摆在苏查丽妲面前。 苏查丽妲读了纸条,觉得气都喘不出来了。她像一个木偶那样一动不动地僵坐在那里。 纸上写的并没有新奇或不合情理的话。苏查丽妲也并非不同意这些见解。不过要通过哈里摩希妮的手特意把它送来给她,这里边好像暗示着什么,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使她很痛苦。为什么今天戈拉特意下达这道命令呢?当然,苏查丽妲总有一天也要出嫁的——但戈拉为什么要为她这样着急呢?难道戈拉对她的工作确实已经完成了吗?难道她是妨碍戈拉执行任务的一个因素,或者是他终生事业上的一个障碍吗?他没有可以再给她的东西、对她也再没有什么期望了吗?无论如何,她不能这样想——至少,她还是沿着原来的方向朝前看的。她尽力和心里难以忍受的痛苦搏斗,可是她得不到半点安慰。 哈里摩希妮给苏查丽妲充分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她像每天一样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睡醒回来,她发现苏查丽妲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拉妲,”她说,“亲爰的,你为什么这样忧心忡忡呢?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深思的呢?戈尔默罕先生写了什么不对的话了吗?” “没有,”苏查丽妲温和地回答,“他写的全都很对。” “那么,孩子,拖下去有什么好处呢?”哈里摩希妮受到很大的鼓舞,激动地大声说。 “不,我并不想拖延,”苏查丽妲回答,“我要去看看我爹。” “拉妲,你听我说,”哈里摩希妮反对说,“你爹绝不希望你嫁到信奉印度教的家庭里去——可是你的师父,他……” “姨妈,”苏查丽妲不耐烦地高声说,“您为什么要一再这样讲话呢?我并不打算和我爹谈我的婚姻问题。我只是想见见他,再没有别的了。” 现在苏查丽妲只能从帕瑞什先生亲密的友谊里得到安慰了。 来到他家,她看见他正在往箱子里装衣服。 “您这是干什么呀?”苏查丽妲问道。 “小母亲,我要到西姆拉去换换环境。”帕瑞什先生笑着说,“我乘明天早晨的邮车走。” 帕瑞什先生这微微的一笑隐藏着一段非常痛苦的经历,这瞒不过苏查丽妲的眼睛。在家里,有他的妻子;在外面,他所有的朋友,都不容他有片刻的安宁。如果他不能到远处一个什么地方住上一阵子,他只会成为一个漩涡的中心。苏查丽妲看见他第二天就要出门,今天自己在那儿收拾行李,心里非常难过。她再也想不到他家里没有一个人在这儿帮他收拾。因此她让帕瑞什先生停下来,自己先把所有的东西从箱子里倒出来,然后再仔细地把每一件衣裳迭好,重新放进箱子。他喜爱的书籍,她都小心地放好,免得晃动时碰坏。她一面收恰,一面温柔地问帕瑞什先生:“爹,您一个人去吗?” “我不会有什么困难的,拉妲!”帕瑞什先生察觉她这句问话里隐藏的痛苦,安慰她说。 “不,爹,我陪您去。”苏查丽妲说。 帕瑞什先生仔细看苏查丽妲的脸,这时她又加上一句:“爹,我不会成为您的累赘的,我向您保证。”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帕瑞什先生问道,“小母亲,你什么时候成过我的累赘了?” “爹,要是我不在您的身边,我就活不下去了。”苏查丽妲恳切地要求说,“有许多事我还不了解,除非您给我解释,我永远也到不了彼岸。您叫我依靠自己的智慧——可是我没有那种智慧——我的脑子软弱无力。爹,您一定得带我走。” 说完这些话,她转过身子,趴在箱子上,泪水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第七八章】 戈拉把那张纸交到哈里摩希妮的手里之后,心里觉得就像是给苏查丽妲写了一封绝交信。但是单单写一张契约或文件,事情并不能就此结束。他的心并没有同意。虽然戈拉用意志的力量强迫自己在纸上签了字,他的心却拒绝签字作证——它始终不肯服从指挥。真的,它叛逆到如此地步,当天晚上戈拉差一点就决定跑去见苏查丽妲了!不过他刚要动身,便听见附近教堂的钟敲响了十点。他猛然醒悟,现在去拜访人实在是太晚了。在这之后,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听着每一点钟的报时钟声,因为他那天晚上始终没去那所花园住宅。他派人送去一封信说他早晨再去。 第二天早晨,他到河边花园那边去了,可是促使他决心要行涤罪礼的那股子劲儿和纯洁的心境都到哪儿去了呢? 许多梵学家都已经来了,还有一些预计也要来。戈拉热烈地欢迎他们,他们一个个也用最夸张的言词再三赞美戈拉对这不朽的宗教的坚定信心。 花园里边逐渐忙乱起来了。戈拉东奔西走,指挥一切。可是在这一切忙忙乱乱、吵吵闹闹的工作当中,只有一个念头从他心的深处涌现出来,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出现。彷佛有人不停地跟他说:“你错了!你错了!”这时他没有时间去仔细思索,找出错在哪里——但又无法压下心中这种强烈的感情。 在举行涤罪礼的这一切规模宏大的安排中,好像有一个敌人,藏在他的心田里,反对他说:“你错了!”这错误不是触犯了教规和法律,不是违反了圣书,也不是不合宗教惯例——这是在他自己身上犯下的一个错误。因此戈拉以整个心灵反对这一切举行仪式的准备工作。 开始的时间快到了。举行仪式的地方已经搭好天篷,围上竹栏杆。戈拉在恒河洗完澡,正在换衣服的时候,观众中显然发生了一阵骚动。一种不安的情绪彷佛正在向四面传播。最后,阿比纳什惊慌失措地来到戈拉面前说:“你家里刚刚送信来说克里什纳达雅尔先生病得很重。他派了车子来,叫你马上回家。” 戈拉立刻就动身了。阿比纳什要陪他去,他说:“不,你要留下来招待客人,你也离开是不行的。” 他走进克里什纳达雅尔的屋子时,看见他躺在床上,安楠达摩依在轻轻替他按摩脚。戈拉着急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直到克里什纳达雅尔示意叫他坐在一张为他摆好了的椅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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