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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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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章】 毕诺业知道近来戈拉每天都出去得很早,所以星期一那天黎明之前,便动身到他家去,笔直走到顶楼他的寝室。在那儿没有找到他,毕诺业便向一个仆人打听,仆人告诉他戈拉在他的祈祷室拜神。毕诺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点诧异,到那儿一看,看见戈拉正在那儿顶礼膜拜。他身上围了一块绸腰布,披了一件绸晨衣,但他那魁梧的身体大部分是裸露的,露出雪白的皮肤。更让毕诺业吃惊的是,看见他竟然按照印度教的仪式拜神。 戈拉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毕诺业,惊愕地高声喊道:“不要走进这间屋子!” “你不用害怕,”毕诺业保证说,“我不进去,不过我是专诚来拜访你的。” 戈拉走了出来,换了衣服,把毕诺业带到楼上坐下。毕诺业说:“戈拉老兄,你知道今天是星期一吗?” “当然是星期一,”戈拉笑着说,“日历不可能不准,至于你,你也不会弄错日子。不管怎么说,今天不是星期二,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知道你大概不会来,”毕诺业声音颤抖地说,“不过今天不和你谈一谈,我没法走那一步。所以,我今天这样早就来找你。” 戈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回答。毕诺业接着说:“那么,你已经决定不来参加我的婚礼了。” “不,毕诺业,我不能去。”戈拉回答。 毕诺业不再说话了。戈拉把痛苦藏在心里,笑了一下说:“我不去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胜利了,因为你已经把妈妈拉过去了。我尽了全力不让她去,可是我拦不住她。所以,甚至关系到我妈的事,最后我还是不得不输在你手里!毕诺业,地图上一个个国家都涂上了红色。我这幅地图不久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老兄,请你不要怪我!”毕诺业恳求说,“我一再跟妈妈讲,她用不着参加我的婚礼,可是她说:‘毕诺业,你听我说,不愿参加你婚礼的人,即使受到你的邀请,他们也不会去。要去的人,即使你不许他们去,他们也还是要去的。所以,你还是不响的好。’戈拉,你说你不得不输在我的手里,不过实际上你是不得不输在你妈的手里,而且不止一次,而是千百次!你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一个像她这样的母亲呢?” 虽然戈拉曾经竭尽全力劝安楠达摩依不要去参加毕诺业的婚礼,但不管他生气还是苦恼她还是不同意时,戈拉在心的深处倒并不很痛苦,实际上,反而很高兴。他觉得不管毕诺业和他之间的鸿沟有多深,他母亲无限的慈爱总会像甘露一样洒在毕诺业身上,那是肯定无疑的,因此,他心里感到又满意又安宁。从别的角度来看,他可能和毕诺业十分疏远,但由于母亲不朽的爱,把他们连系起来;这两个生死之交一生都会被最深切、最亲密的关系连结在一起的。 “那么,老兄,我走了,”毕诺业说,“如果你实在不能来,那我就不恭候了。不过,请不要对我怀恨在心。你只要明白,通过这个结合,我完成了一生中一个多么伟大的意愿,你就绝不会让这件婚事破坏我们的友谊了。真的,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准备动身。 “坐下,毕诺业,坐下来!”戈拉极力劝他说,“今天晚上才是吉日良辰——现在何必这样着急呢?” 毕诺业立刻坐了下来,他的心被这个意外的热情要求深深感动了。 于是,这两个朋友,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又像以前那样亲密地交谈起来了。戈拉说话时又用了那种亲切的调子,今天他的话在毕诺业的心弦上引起了共鸣。于是,毕诺业也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多少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要是用白纸黑字写出来,一定会显得毫无意义,甚至是荒谬可笑的,他谈起来却带有谱成曲子的史诗那种不断出现的悦耳音调。在他心里演出的那幕美妙的戏剧,被他用如此巧妙的语言描绘出来,听上去非常动人,而且无比美妙。他生活中这种从未有过的经验究竟是什么?充满他心灵的这种无法形容的感情——每一个人都体验过吗?每一个人都有能力抓住这种感情吗?毕诺业确实相信在世俗社会的一般男女关系中,这神极其崇高的音调是听不到的。他一再地告诉戈拉绝不要拿这种关系和别的关系相比。他的这种经验,别人以前是否也有过,是值得怀疑的!如果大家都有过这种经验,那么,整个人类社会就到处都会随着新生活的巨浪而激荡起来,就像一切森林闻到春天的气息,都会披上鲜花绿叶而欢欣鼓舞一样。这时,人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吃饭睡觉,过着枯燥的生活。而生活中,不管有多少美好的事物,或多大的力量,也都会自然而然地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和色彩呈现出来。这就是那根魔杖,谁碰到它,都不会忽视它或对它无动于衷。通过它,即使是最平凡的人也会变得十分杰出。一个人一旦尝到了这种少有的经验的力量,他对生活的真谛,就会多少懂得一点了。 “戈拉,”毕诺业心醉神迷地说,“我敢肯定地说,可以使人整个天性在剎那间觉醒过来的唯一的媒介就是这种爱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我们这些人当中,这种爱情是微弱的,因此,我们对自己都没有全面的认识——我们不知道心里有些什么,不能把隐藏在内心的东西显露出来,不能使用积蓄在内心的情感——所以,我们在各个方面才这样闷闷不乐,振奋不起来!所以,除了一两个像你这样的人以外,没有人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颗这样伟大的心——一般人对这一点都是意识不到的。” 毕诺业的热情被摩希姆很响的呵欠声打断了。摩希姆刚从床上爬起来去洗脸洗手,于是毕诺业站起身向戈拉告辞了。 戈拉站在屋顶平台上,望着行将破晓的玫瑰红的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平台上来回踱步,待了很久。今天他没有出去,没有像往常那样到村子里去访问。 那天早晨,戈拉心里感到空虚,也感到渴望着什么,那不是任何工作所能满足的。不但他自己,就连他一生的全部工作,都似乎高高地伸着手说——我要光,一种明亮、美丽的光。世上一切好像都是现成的,钻石和珠宝并不昂贵,刀枪铠甲并不难得——只有使柔和美丽的曙光更加光辉灿烂的希望与慰藉偏偏找不到,它在哪儿呢?增加一些已经有的东西并不费什么力,可是我们期待的却是能使事物显得更加绚丽可爱的东西。 毕诺业曾说过,在某些幸运的时刻,我们躲藏在男女的爱情之中,一种说不出的少有的感受使我们的生活光辉灿烂。现在戈拉对这些话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笑置之了。他心里承认这不是一般的灵魂的结合,它使生活臻于美满,它使人与人之间产生一种新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一切都会取得更大的成就,并且使人的幻想具有形体,使这个形体充满了新的生命。这种结合不但加强身心的力量,它还给生活带来了一种新的乐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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