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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你说什么,毕诺业?”安楠达摩依吃惊地大声说,“这当然是不必要的!”

  “妈妈,我刚才一直在跟您解释它的必要性!”毕诺业不同意地说。

  “你现在的信仰使你在我们的教社里待不下去了吗?”安楠达摩依问道。

  “我要是待下去,”毕诺业回答,“我就要犯欺骗罪了。”

  “你没有勇气诚实地待在你现在的教社里吗?”安楠达摩依问道,“无疑,你教社的人会迫害你,不过你忍受不了吗?”

  “妈妈,”毕诺业说,“要是我不能按照印度教社会的习惯生活,那么……”

  “要是三亿人,”安楠达摩依打断他的话,“都能在印度教社会里生活,为什么你就不能?”

  “可是,妈妈,”毕诺业不同意地说,“如果印度教社会的人说我不是一个印度教徒,我硬说自己是,那我就能成为一个印度教徒了吗?”

  “我们教社的人都管我叫基督徒,”安楠达摩依说,“我从来不参加他们的宴会,不过我看不出为什么我一定要接受他们对我的看法。我认为设法逃避自己觉得应处的地位是不对的。”

  毕诺业正要回答,安楠达摩依拦住他,接着说:“毕诺业,不许你为这事再争辩了,这不是一件可以争辩的事!无论什么事,你以为你可以瞒得过我吗?我看得出,你是借口和我争论,拚命想办法欺骗自己,不过千万不要在这样一个严重的问题上蒙蔽自己!”

  “妈妈,可是我已经送去一封信,”毕诺业掉开脸说,“说好星期天入社了。”

  “这绝对不行,”安楠达摩依皱起眉头说,“如果你跟帕瑞什先生说清情况,他绝不会过于勉强你的。”

  “帕瑞什先生对我这次入社并不热心,”毕诺业解释说,“他不参加入社仪式。”

  “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安楠达摩依提高声音说,心里感到十分宽慰。

  “这可不行,妈妈,”毕诺业高声喊道,“我已经把话说出去,就不能反悔了。这绝对不行。”

  “你告诉戈拉了吗?”安楠达摩依问道。

  “我决定加入梵社之后还没有见过戈拉呢。”毕诺业回答。

  “怎么,戈拉现在没有在家吗?”安楠达摩依问。

  “没有,”毕诺业回答,“听说他到苏查丽妲家去了。”

  “昨天他才去过那儿的呀!”安楠达摩依吃惊地说。

  “他今天也到那儿去了。”毕诺业说。

  他正说着话,下面院子传来了轿夫的声音,毕诺业心想这一定是安楠达摩依哪一位女亲戚来了,便走出了房间。

  不过来的却是罗丽妲,她现在正在向安楠达摩依行礼呢。罗丽妲这次来访完全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安楠达摩依惊讶地望着她的脸,看出她来这儿是因为毕诺业入社以及和入社有关的事使她的处境十分困难。

  为了巧妙地引出这个话题,安楠达摩依说:“小母亲,你来了我真高兴。毕诺业刚才还在这儿,他说明天就要加入你们的教社了。”

  “他为什么要加入呢?”罗丽妲焦急地说,“他这样做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那么,没有必要加入吗?”安楠达摩依惊愕地问。

  “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罗丽妲回答。

  安楠达摩依搞不清罗丽妲是什么意思,只好沉默不语,用一副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这样突然申请入社,会让他丢脸的,”罗丽妲眼睛望着别处说下去,“他为什么要忍受这种耻辱呢?”

  “为什么?难道罗丽妲不知道这件事吗?难道这个建议没有给她一点点快乐吗?”安楠达摩依吃惊地暗自思忖,然后提高声音说:“日子定在明天,他已经说出口,不可能收回了,毕诺业就是这样说的。”

  罗丽妲闪着发光的眼睛看着安楠达摩依说:“对这种事遵守诺言是毫无意义的——要是有必要改变主意,那就得改变。”

  “亲爱的,”安楠达摩依说,“在我面前,你用不着害羞,我要很坦率地和你谈谈。就我对毕诺业的了解来说,不管他信什么宗教,我看都没有必要离开他的教社,事实上他也不该这样做。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可是我不相信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亲爱的,他的想法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以为不脱离他的教社,就不能和你结合。不要害羞,小母亲,坦率地告诉我,这话对不对?”

  “妈妈,”罗丽妲回答,抬起眼睛望着安楠达摩依,“在您面前,我什么都不隐蹒,我向您保证,我自己是不同意这种想法的。我经过反复思考,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个人为了和别人结合,绝没有必要和自己的宗教、信仰、或社会割断一切联系,不管它们的性质是怎么样的。如果有这种必要,那么印度教徒和基督徒之间就不可能存在友谊,而且我们应该在每一个教派周围筑起高墙,把教徒圈在围墙里。”

  “啊!”安楠达摩依喜欢得容光焕发,感叹地说,“听你这样说,我高兴极了。你说的和我想的完全一样。人们在品德、天性或长相方面有所不同并不妨碍他们结合,那么为什么见解或信仰不同就要妨碍他们结合呢?小母亲,你给了我新生命!我本来很为毕诺业担心。我知道他已经把整颗心都献给了你们,要是你们有人受到伤害,他一定受不了。可是他有多幸运呀!他这样容易就摆脱了困境,难道这是一件小事吗?让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件事和帕瑞什先生商量过没有?”

  “还没有,”罗丽妲难为情地回答,“不过我相信他对一切都会理解的。”

  “如果他不理解,”安楠达摩依说,“你的毅力和聪明又是从哪儿来的呢?让我把毕诺业叫来,因为你们应该当面谈谈,得到一个结论。而且,趁这个机会,让我告诉你:我从毕诺业小的时候起就认识他,我可以有把握地说,他是一个值得你为他赴汤蹈火的人。我常常想,能够嫁给毕诺业的姑娘是有福的。也曾有人提过一两次亲,可是我都不满意。今天我看他的福分也不小。”说完了这些话,安楠达摩依在罗丽妲脸上吻了一下,便走出房间去叫毕诺业。接着她借口去给罗丽妲准备茶点,巧妙地留下一个女仆陪伴他们,自己到别的屋子去了。

  今天,不论是罗丽妲或者毕诺业,都没有时间害羞了。由于出现了这个难题,突然要求解决两个人的婚事。他们能够看清彼此之间的关系,而且看出这种关系不容忽视。他们之间没有被感情迷雾造成的有色布幕隔开。他们没有经过任何讨论,没有丝毫犹豫。两个人就默默地、谦虚地承认了一个庄严的事实:他们的两颗心是非常和谐的,两个人的生命的河流像恒河和朱木那河要在某个神圣庄严的地点汇合那样,正在彼此接近。社会并没有呼唤他们,也没有哪一种见解把他们结合在一起,把他们结合起来的并不是人为的力量。想到这一点,他们便觉得彼此之间的和谐关系是有宗教作为基础的,这宗教如此深刻,如此纯净,没有一件世俗琐事能够难倒它,没有一个乡议会的头头能反对它。罗丽妲的脸和眼睛都闪着光辉,她说:“如果你为了娶我而屈身去做一件会让你看不起自己的事,这样的耻辱我是受不了的。我要你毫不动摇地坚守岗位。”

  “你也不必改变现在的地位,”毕诺业表示同意地说,“要是爱情不允许彼此之间有所差别,那么为什么世界上到处都有差别呢?”

  他们继续谈了大约二十分钟,主要决定了大家都忘记自己是印度教徒或梵教徒,只记住自己是两个人。这个想法,像一股坚定的、不摇曳的火焰,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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