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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你能不能清醒一下!别冲动,你为了什么呀?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种事压根儿未发生过的,一点儿也没有……我发誓!’

  “原来我可能会迟疑不决,可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却给了我一种意思截然不同的答案,对他们俩而言,那种事情肯定已存在了,余下的只不过想刺激我一下使我对之有所反应。当时我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就决定着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可是在那个时候我的渐渐更加激动的情绪像crescendo一样了,并且还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任何事物都有其一定的规律,愤怒也不例外。

  ①意大利文,意思是“增长、加强”,这里是指一种音乐术语“渐强”。

  “‘说一点实话吧,你这个下贱的东西!’突然我大吼了一声并用左手把她的胳膊抓住了,然而她又挣脱了开来。一直延续到那个时候,匕首还没有被我拿出来,我仅仅用左手把她的脖子抓住,然后把她推翻在地上,用劲掐着她。可是她的脖子十分坚硬……我的左手被她用双手紧紧地拽住,想把我的手掰开,然而我呢,好像她这一手正是我所盼望的,我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拿着匕首捅进她左肋的下方。

  “如果有人这么说,在狂怒的时候,一个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无所知的话,那纯粹是胡言乱语,是欺骗人的说法。当时的我就十分清醒,脑子连一秒钟也没有昏乱,我的心越被怒火煎熬着,我的脑子就越发的清晰。我处在这种状态之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能当成什么也没看见。每一秒钟我在做什么我都是知晓的。我不能说对于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是我预先设计好的,可是在我即将行动的那一眨眼功夫,也可以把时间再作点提前,对于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什么样的办法我是十分了解的,好像是给我留了放弃行动的时间,以便让我改过自新。匕首捅在肋骨底下的部位,这是我十分清楚的,并且也意识到匕首已经被我捅进了那个部位。在我对她下毒手的一剎那,我意识到我正在干一件可怕的事,这件事是在以往我从没有对任何人干过的令人害怕的事,更令人可怕的是这件事的最后结果。但是像闪电一样快这个念头稍现即逝,随后我就下此毒手了。我出乎意料地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个行动的全部步骤。我记得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匕首被紧身胸衣以及还有件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接着匕首畅通无阻地进了她那柔韧的身体。她的双手把匕首紧紧抓住,以至于把手都割破了,却也没能阻挡住匕首的插入。我蹲了监狱以后,在精神方面改变了很多,那一刻所发生的被我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回忆和思索着。我记得一剎那,在我就要动手的一剎那,只是那一剎那,我的意识告诉我,我正在把一个人谋杀了,把一个女人杀死了;这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我的妻子。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当时这一点被所存的意识提醒后,我内心涌起了多么大的惊恐和惧怕。我在后来又推想着,可能恍恍惚惚记起匕首被我捅进去以后,我马上把它又拔了出来,期望用这种做法,来对我所闯下的弥天大祸加以改正、加以弥补。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呆呆地,一动不动站着的我,想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对此补救有没有什么效果。她把身子弹了起来,高声亮嗓地喊了起来:

  “‘保姆!我被他杀死啦!’

  “听到叫喊声,保姆跑了过来,在大厅门口站住了。我在那里仍然呆呆地站着,期盼着有什么样的结果,对于已经闯下的大祸我还不肯置信。可是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紧身胸衣下渗出了鲜血。一直到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没有办法挽回的事实才让我彻底明白,对于补救已经晚之莫及了,因为我的目的就是要亲手把她置之于死地,而且必须把她置之于绝路的。扑通一声,她瘫倒在地上,这时,保姆才一边惊恐地叫喊着‘老天啊’,一边向她倒下的地方跑去,而我把手中的匕首抛掉,转身离开了大厅。

  “对她、对保姆,我都没有看一眼,我正在对自己劝诫着:‘不要紧张,下一步该如何走,我应该认真地思考一番。’保姆大声喊叫着侍女,我经过走廊的时候,吩咐侍女去了大厅,自己却走向了书房。‘我该怎么做我的下一步呢?’我自己询问着自己,主意立刻就有了。我走进书房里,一直来到墙壁前面,把挂在墙上的左轮手枪摘了下来,作了一遍检查,发现子弹在枪膛中,来到书桌那儿,我放下了手枪。接着把掉在沙发后面的刀鞘捡了起来,于是,坐在了沙发上面。

  “我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想法,没有什么可回忆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那边一片忙乱嘈杂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还听到车子载来了某些人,停了片刻又来了一个。后来叶戈尔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着我看见他走进书房,还提着我的柳条箱,到现在还仿佛那玩意儿还有人离不了似的!

  “我说道:‘你不知什么事情发生吗?去对门房说一声,让他去向警察局挂电话。’

  “他走了出去,一声也没有吭。我把身子站起来,走到门口锁上了门,从口袋里取出烟卷和火柴,吸起烟来了。一根烟我还没有吸完,就连连打着哈欠,瞌睡过去了。大概我在梦中待了两个钟头,我仍可回忆起在我的梦境中,我和她恩恩爱爱,发生过口角,但又和解了,即使难免有些小的磕绊、小的矛盾,但从整体上来说,我们俩过得挺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的。门被谁咚咚地敲着惊醒了我的好梦。当我清醒的时候,又心中暗想:‘警察可能来了,看来她被我杀死了。敲门的也可能是她,那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没有作出回答,在我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闪现着:究竟有没有发生那件事情呢?是的,一定发生了。我回忆起紧身胸衣怎么把刀子挡了一下,又怎么捅进她的身体,一下子,好像一盆凉水从头往下浇在我的脊梁上,我感到透心的凉气。‘是的,那件事发生了。是的,这下我也该了结我自己的一生了。’我自言自语地说着,可是虽然口上这么喃喃地说,而我是不会自我了结的,这我十分清楚。但是我还是把身子站了起来,把左轮手枪重新又拿到了手中。说来也挺怪的,在我印象中,在过去,自杀不知是多少次让我差点儿就做成的。别的不说,我们只说坐火车回家的那天吧,在火车上的我,还认为轻轻松松地就能自杀了;为什么说它轻轻松松,主要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我真的自杀了,给她是当头一击的感觉。可是现在,我不但不会把自己杀死,甚至就连自杀的念头也不要它冒出来。‘我为什么非得自杀呢?’我扪心自问着,可是答案是不会存在的。敲门声又重新响了起来。‘第一件事是把敲门的人是谁搞清楚才行,如果想自杀,时间还是充裕的。’我把左轮手枪放下,取过来一张报纸遮在它上面。我来到门口,把插销拉开,打开了门。是我的大姨子在敲门,她是个孀居的、心肠仁厚的人,就是脑子不是很机灵。

  “‘瓦夏,这事是为了什么呀?’她说道。原本她的性格就爱哭,这个时候,眼泪更是扑簌簌地像断了线的珍珠流个不停。

  “‘你这是干什么?’我十分粗暴地问道。我知道对她这样粗暴无礼一点也不需要,也没有缘由的,然而,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回答是我一时半会找不到的。

  “‘瓦夏,她眼看就要闭眼了!这是伊凡.费奥多罗维奇通知的。’伊凡.费奥多罗维奇的职业是医生,担任着她的家庭医生,她的医药顾问的工作。

  “‘什么,他也到这里来了?’我问道,对她的恨意又深入了骨髓。‘眼看就要闭了眼,这又能如何办呢?’

  “‘瓦夏,你去那儿看看她吧。唉,这简直是场恐怖的噩梦了。’她说道。

  “‘去那里看她?’我向自我询问着。随后我就对自己的提问做了肯定的答复,去那里看她这是很应该的,这条惯例是可能存在的,只要是像我一样把妻子杀死了的丈夫,她那儿是必须要去的。‘既然这样的惯例是存在的,那么去就是合乎情理的。假设需要那么做,反正时间是充裕的。’我所提到的需要那么做就是针对我想用手枪把自己杀死这件事,就是在这个情况下,我和她一起去了。‘这下倒好,人家的倾诉又要灌满了我的耳朵了,人家哭泣的脸又要映入我的眼帘,然而这却是感动不了我的心的。’我自言自语地说着。

  “‘请稍等片刻,’我向我的大姨子说道,‘这有点不成体统了,不穿上靴子的话。最少我也应该找双便鞋蹬在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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