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司各特 > 惊婚记 | 上页 下页


  年轻的苏格兰人忽然停下来,把他的无边帽拉到右边的眉毛上,像一个不愿受人嘲弄的人那样坚定地说道:“二位大人请注意,尤其是您,您年纪更大,更应该放聪明一些。怨我冒昧,你们会发现,拿我来开心是不那么保险的。我并不十分喜欢你们谈话的腔调。我可以和任何人开开玩笑,也可以接受长辈的训斥。如果我知道我值得受训斥的话,我还会说声:先生,谢谢您。但我不喜欢像个小孩那样让人耍弄。上帝知道,要是你们惹我发火的话,我想我一个人就足够把你们这两个家伙都接扁。”

  年长的那人看到小伙子的这一表态像要笑得喘不过气来。他那同伴的手却悄悄挪到了剑柄上。年轻人眼疾手快,往他手腕上猛地一击,使他无法握住剑柄。而这一举动只是使得他的同伴更乐不可支。“住手,住手,”他叫道,“最最勇敢的苏格兰人,哪怕是看在你亲爱的祖国的分上,请你住手。伙计,你也收起你这吓唬人的样子。哎呀!让我们做个公平的交易吧,你被河水浸湿和你对他如此漂亮利索的一击就算是两相抵消吧。你听着,年轻的朋友,”他以一种威严的口吻说道。不管年轻人有多大的能耐,这语气也不能不使他冷静下来,肃然起敬。“你别再动武了。我不是你的合适对手,而我的伙计,你可以看出,也感到够呛了。你还是给我们通通你的姓名吧。”

  “我可以客气地回答一个有礼貌的问题。”年轻人说道,“如果您不用嘲弄来逼我失去耐心的话,我会对您的高龄给予恰如其分的尊敬。自从我来到法国和弗兰德以后,就因为我腰上挂着的这个饲鹰袋,人们竟莫名其妙地叫我带天鹅绒袋的浪子。但我在家时的真名是昆丁·达威特。”

  “达威特!”问话的人说,“这是个绅士的名字吗?”

  “我们家族的这个英名已经传了十五代了,”年轻人说道,“这使我除了当军人以外很不愿从事其他职业。”

  “一个真正的苏格兰人!血气方刚,矜持自负,此外,我敢担保,一定很缺钱用。好吧,伙计,”他对同伴说道,“你先走一步,叫他们在桑树林旅店准备些早点。这年轻人将会像只饿老鼠不辜负家庭主妇的奶酪那样不辜负这顿早点的。至于说那个波希米亚人——你伸过耳朵来听着——”

  他的同伴报以一个阴沉而会意的冷笑,然后便以快速的步伐动身前去。那年长的继续和达威特攀谈:“你和我一道慢悠悠地走吧,在我们穿过森林的时候可以在圣胡伯特的教堂做个弥撒,因为在想到我们的精神需求以前就想到肉体的需要是不好的。”

  作为一个善良的天主教徒,达威特对这个建议没有什么可反对的,不过也许他宁可先晾干他的衣服,填饱他的肚子。这时那惯于低头俯视的同伴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以外。他们继续沿着他走过的那条路走去,一直走到了一个夹杂有茂密的灌木丛的古木参天的森林。森林里长长的林阴道纵横交错,通过林阴道,就像透过一幅远景画似的,可以看见小群的麋鹿以一种自我充分意识到受到保护的安全感在那儿悠然奔驰。

  “你先前问我是不是一个好的弓箭手,”年轻的苏格兰人说道,“你只消给我一张弓、两只箭,你就会马上得到一块鹿肉。”

  “哎呀!我的年轻朋友,”他的同伴说道,“当心点,我那伙计特别关照鹿群。它们都在他的保护之下,他可是个严格的看守人。”

  “他的神情更像个屠夫,而不是个快活的护林人。”达威特答道,“我不能想象他那副阴险狡猾的样子会属于一个谙于高雅的园林之道的人物。”

  “唉,我年轻的朋友,”他的同伴回答说,“我那伙计初看起来其貌不扬,不过熟识他的人从没有对他抱有不满的。”

  昆丁·达威特感到这话的语气中有某种奇特的含意和令人不快的东西。猛然望望说话的人,从他那嘴唇翘起的微笑,以及敏锐的黑眼睛同时一眨当中,看到某种表情,足以说明自己的不快深有道理。“我听人说到过强盗,”他寻思道,“还有狡猾的骗子和刺客——要是那家伙是个谋杀犯,而这老流氓是给他拉线的,该怎么办呢?我得提防着——除了苏格兰式的痛打一顿,他们将从我手上得不到什么东西。”

  当他正这样寻思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块林间空地。在这里,高大的树木之间的间距更宽,地面上去掉了矮小的树丛,铺上了一层最柔软可爱的绿茵。由于灼热的阳光被树叶遮住,绿茵要比通常在法国看到的更美丽而柔和。在这个隐蔽的地方,树木主要是些庞大的捕树和榆树,丛丛簇簇,像树叶搭成了山峦。在这些壮丽的大地之子当中,人们可以在林间空地的一个最开阔的地方隐约看见一个低矮的小教堂,附近一条小溪涓涓流淌。教堂的建筑式样属最原始而简单的一种类型。旁边有一个很小的木屋,供一个呆在那儿定期给祭坛尽些义务的隐士或孤单的牧师居住。在拱门上的一个小神龛里立着圣胡伯特的一尊石像。石像的颈部绕着一只号角,脚边是一根拴猎犬的皮带。小教堂设在如此富于猎物的花园或猎场当中,就使得对这位圣徒化了的猎人所作的这一奉献显得特别得体。①

  〔①在中世纪,每一种职业都有其保护神。作为许多人的职业以及所有人的娱乐,幸运而又危险的狩猎则是置于圣胡伯特的指导下。
  这位森林之神原是阿奎丹公爵贝尔特兰德之子。当他还是一个俗人时,他曾是贝平国王的朝臣。他酷爱打猎,经常由于这一娱乐而疏于礼拜。有一次他正在从事这一娱乐,忽见一只两角之间拴有十字架的公鹿出现在他面前,并听见一个声音威胁说,设若他不悔罪,定将遭受永恒的惩罚。从此他出家为僧;他的妻子也隐居寺院为尼。以后胡伯特成为马埃斯特列克特及列日的主教。由于他热心于消除偶像崇拜的残余,被称之为“阿登内斯及布拉邦特的使徒”。他的后代据说能治愈疯狗咬过的人。——原注〕


  老人在年轻的达威特的跟随下向着这祷告用的小建筑物走去。当他们走近的时候,身穿僧侣服的牧师出现在他们眼前。他正从他的小居室出来走到小教堂去,无疑是为了履行他的圣职。达威特向牧师恭敬地鞠了一躬,因为对圣职的尊敬要求如此。而他的同伴则带着更深的虔诚的表情一只脚跪了下来,接受这神圣的僧人的祝福,然后以显示其最衷心的忏悔和谦卑的步履和仪态跟着他走进教堂。

  小教堂的内部是按照与保护神在世时的职业相适应的方式装饰起来的。在各个不同的国家作为狩猎对象的动物的最珍贵的毛皮代替了祭坛周围以及其他地方挂的壁毯和悬垂饰物。号角、弓弩、箭筒和其他象征狩猎的有代表性的东西围绕着四壁,并与鹿头、狼头及被视为狩猎野兽的其他一些动物的头颅混杂在一起。整个装饰带有一种很得体的森林意趣。而经过大大缩短的弥撒本身也表明是属于称之为狩猎弥撒的一类仪式。之所以采用这种简短的弥撒是因为那些高贵而有权势的人在出席这庄严的仪式时,通常都急不可待地想立刻开始他们心爱的娱乐。

  不过,在这简短的仪式当中,达威特的同伴似乎表现出最严格的一丝不苟的态度。达威特并不那么专心于宗教思想,这时忍不住内心责怪自己竟对如此善良、谦恭的一个人曾抱有有损于其人格的怀疑。现在他不但不把他看作是强盗的同伴和同谋,相反,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没有把他看作是一个圣徒般的人物。

  弥撒结束以后,他们一道从小教堂里退了出来,那年长的对同伴说:“从这儿到村子里只有很短的一截路——现在你可以心安理得地用你的早点了——跟我来。”

  当他们转向右边,并沿着一条似乎逐渐向上的小路走去时,他劝告他的同伴切莫走出道路以外,相反要尽可能地挨近路的中央。达威特忍不住要问一问为什么需要这般小心。

  “年轻人,你现在已经离皇宫很近了。”领路的回答道,“哎呀!在这个地方行走和在你们自己那石南多的小山上行走是有所不同的。这里的每一码土地,除了我们所走的这条小路以外,都布满了危险,几乎无法通行,因为到处都是陷阱、机关,还配置着铡刀,其利刃割人的手足,就像一把篱刀砍掉一根山楂枝那么干净利落——此外,铁蒺藜会刺穿你的脚,陷坑深得可以把你永远埋在地里。你现在已经来到皇宫辖区以内,我们很快就可以看见城堡的正面。”

  “要是我是法国国王,”年轻人说道,“我就不会伤这么多脑筋来搞什么陷阱、机关,而是励精图治,以便没人敢于怀着恶意接近我的住所。至于那些怀着善意的吉祥的来客,则是多多益善。”

  他的同伴环顾四周,装出惊恐的神情说道:“小声点,小声点,带天鹅绒袋的浪子先生!我忘了告诉你,这个地区的一个巨大危险是这些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像一只耳朵,它可以把人们说的每个字都传进国王的密室。”

  “我倒不在乎这个。”昆丁·达威特回答道,“我嘴里长着一个苏格兰人的舌头,我有足够的胆量敢于当着路易王的面说我想说的话,愿上帝保佑他——至于你谈到的耳朵,如果我看见它们是长在人头上的,我会用我的削木刀把它们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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