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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康子把脸凑近溪于的睡姿。这几天来,她的宁静日子,发出声响地瓦解了,她像个地震时出于本能把身子压住孩子的母亲一样,心里念叨着千万别让这破灭、这瓦解波及到溪子身上来。康子失去了位置。周围让波涛浸蚀着,像个无人居住的孤岛。

  她让比屈辱更复杂的大东西压着,几乎没有屈辱感。呼吸快停止般的窒息,打破了平衡,那封信的事件之后,她决心不去相信信的内容那种牢固坚持住的平衡。听铺木夫人那露骨的证言时,确实,康子心里深处的部分起了变化,而她自己尚未觉察到这种变化。

  康子听到婆婆和客人边说边下楼的声音。康子想该是客人要回去了吧,她想去送一下。夫人还没有走。透过廉子她看到夫人的背影,走廊上婆婆说着话,正把夫人带到悠一的书房去。“那人、在我家走路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康子想。

  婆婆一个人立刻从悠一的书房回来了,在康子的旁边坐下。那张脸不是苍白而是兴奋得布满红云。

  户外赤日炎炎,室内幽暗。

  停了一会儿,婆婆说:

  “那人为什么来说那样的话呀。凭虚荣趁醉兴那是办不到的哇。”

  “特别喜欢悠一的关系吧。”

  “看来只能这么说了。”

  这时,母亲的心里,除了对媳妇的体贴同情外,又产生了一种放心和得意洋洋的感觉。如果到了要她选择相信那封信,还是相信夫人的证言,现在的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漂亮的儿子在外面有女人,从她的道德观来看是一种善举。也就是说给了她快感;

  康子觉得连体贴她的婆婆也和自己不同在别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保护自己了。她的经验让她已经懂得了除了听其自然外,没有免除苦恼的办法;她落到这样悲惨的地步,可她还像只聪明的小动物,一动也不动地盯着。

  “总算都结束了。”

  婆婆破罐子破摔地说。

  “妈妈,还没有结束呢。”

  康子说得倒是义正辞严,但婆婆却把它当成安慰自己的话,她含着泪说了句客套话:

  “谢谢你哟,康子。有你这样的好媳妇,算我有福气哟。”

  ……书房里只剩下镐木夫人和悠一,就像个进人森林中的人经常做的那样,镐木夫人深深地将屋子里的空气吸入了鼻孔。她觉得,不管哪儿森林的空气都没有这儿的空气这么清新、美味。

  “好个书房哟。”

  “我去世父亲的书房。在家里时,只有把自己关在这里;才能舒心地呼吸。”

  “我也是啊。”

  这顺口答应的自然,悠一也听得明白。像暴风雨般地闯到别人家里,一把抛开礼节、体面、同情、羞耻感,对己对他都是心满意足的残酷,夫人只顾为了悠一,敢于使出浑身解数,现在终于吐了一口气。

  窗户打开着。桌上放着古朴的台灯,墨水瓶,矗起的辞典;墙上嵌着提香的幽暗铜版画,上面画着夏天花朵点缀的大杯子之类的静物;在这细致前景的后面,铺展开一幅给人荒凉感觉的残暑中热烘烘的街景:在焚烧旧迹上建起的许多新鲜的木结构建筑。通电车的坡道上,都营电车正往下开去。行云过去,那前后的铁轨,

  还没有建房烧残的基石,垃圾堆场上的玻璃碎片,一齐放出强烈的光。

  “不要紧了。你母亲和康子小姐不会再去那店里核实吧。”

  “不要了吧。”青年充满自信地说,“不会再有信来了吧,’老娘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那个店了,康子就是有勇气也绝不会去那个店”

  “你也很累了吧。还是到哪去休息休息的好。我没有和你商量,就对你母亲宣称要带你出去玩二三天。”悠一惊愕般地笑了。

  “今晚走也可以哟。火车票嘛,我能托人摘到手……等一下给你打电话。在车站碰头也行吧。我回京都去,顺便去志摩转一转。旅馆的屋子我先去订好。”

  夫人直盯着悠一的表情揣测。

  “……你就别担心了吧。什么我都知道,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们之间不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吗。放心吧。”

  夫人又问了一次悠一去不去,悠一回答“去的”。事实上,他也想从这破局的苦闷中抽身出去二三天。没有像夫人这样又体贴又安全的同伴了。青年限里表示出了感谢。夫人一看感到害怕,连忙摇摇手说:

  “这样的小事,要对我感恩,那可就不像你了哇。说真的,旅行时,不把我想成空气一样的可不行哟。”

  夫人走了。母亲去送她,又一个人跟着悠一来到书房。刚才瞧着康子的时候,她又重新意识到自己的任务。

  母亲煞有介事地把书房门在自己后面关上。

  “你,听说和那太太一起去旅行?”

  “嗯。”

  “这事请你别做了。康子太可怜了。”

  “那为什么康子自己不来叫我别去呢?”

  “你可还真是个孩子。你就这样对康子说我去旅行了,康子她受得了吗?”

  “我实在想稍微离开东京两天。”

  “那你和康子一起去不好吗?”

  “和康子一起无法休养。”

  可怜的母亲,提高了嗓门:

  “请你多少为宝宝想一想吧。”

  悠一垂下眼睛,不做声了。最后母亲说:

  “请你也多少为我想想吧。”

  这利己主义的话,让悠一想起那匿名信事件时,母亲对自己没有一点体贴温柔。孝顺儿子沉默了片刻说:

  “我,还是要去的。让这种怪事麻烦了人家,不答应她的邀请,你不觉得过意不去吗?”

  “你啊,你阿,你的想法像个男妾。”

  “说得对。和那人说得一样,我是她的男妾。”

  悠一不知分寸地对离他很远的母亲,得意洋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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