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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信孝忘记了他多年来像蝴蝶般飞来飞去拈花惹草的习性,自从“贾基”聚会以来,他简直觉得失去悠一他就活不下去似的。悠一在那以后,又有两次答应他的请求,可没有一点爱上信孝的意思。信孝单相思越来越强烈。悠一讨厌在外过夜,两人又都害怕有人瞧见,于是去了郊外的旅馆。信孝是个讲排场的人,几乎让悠一吃惊。为了迎接悠一,他自己一个人定两晚的房间正巧有“公事”,悠一来访,深夜才回家;然后,他一个人什么事也没有地住一夜。悠一回家后,这位中年贵族反而让无依无靠的情绪摄住。他穿着睡衣,在狭小的室内转圈子,最后倒在地毯上打滚,小声地发狂似的千遍万遍叫着悠一的名字。他喝着悠一喝剩下的葡萄酒,往悠一抽剩下的烟头上点火。所以,有时悠一刚咬了一口点心,信孝就求他把那有牙印的一半留下来放在碟子里……镐木信孝请求说,那份差事不过是想让悠一多一点社会经验;悠一母亲也想考虑对儿子近来放荡的生活来一些认真的救助。可他毕竟还是学生的身份。还有毕业后就职单位已经确定的情况。

  “有濑川岳父百货公司的事嘛。”母亲盯着悠一看,其实是说给信孝听的,“濑川岳父希望你好好念书的吧。要答应这份差事t)先得和岳父大人商量一下才是。”

  他回望了母亲一眼,那双随年龄衰老下去的眼睛。这老人对未来还充满信心呢!也许明天脚一蹬就去了的老人……对未来不抱信心的反而是青年,悠一想,老人大概凭倩性相信未来,而青年呢,年龄上正好缺乏惰性。

  悠一扬起美丽的眉毛,用力地但还是十分孩子气地抗议道:

  “够了。我可不是招女婿呀。”

  听了这话,康子把眼睛移向悠一的侧脸。悠一对康子冷淡,是不是想故意伤她的自尊心呢?康子想。轮到她非开口不行的时候了。

  “我父亲常在我面前说,让你按自己喜欢的去做。”

  于是,悠一说了早已和信孝商量好的承诺: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稍微帮忙做些事;母亲又请求信孝好好管教。这委托过分客气了,听上去总有些不顺耳。信孝的话,——一定会对心爱的浪荡儿子进行出色教育的吧。

  事情大致确定下来了,镐木信孝请大家一起去吃饭。母亲不想去,拗不过镐木盛情相邀,说是有车接送的,于是母亲也动了心,做起外出准备来。傍晚,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她往法兰绒腰带里塞进个怀炉保护肾脏。’

  五个人乘着铺木仓租的汽车来到银座,去了银座西八丁目的莱馆。吃完饭,信孝又邀大家去跳舞,连悠一的母亲也说着“去看可怕东西昭”;没有拒绝去舞厅。她曾经想去看看脱衣舞的,可今晚那舞厅的余兴节目,那些表演却让她看不下去。

  悠一的母亲谨慎地夸奖舞手露着光身子的服装。“真漂亮,真的很合适。那斜里插入的蓝色实在是好哇。”

  悠一全身久久地感到了平庸的自由,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觉得自己忘了俊辅的存在。他心里决定,这回秘书的事,还有与信孝的关系一切都不能传到俊辅的耳朵里去。这小小的决心让悠一松快起来,连正和他跳舞的镐木夫人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让你那么愉快叼?”年轻人声音里含着媚态,一本正经地盯着女人看:“你不知道吗?”

  那一瞬间,让镐木夫人感到气绝般的幸福。

  第十五章 不知所措的星期天

  春天姗姗来迟的一个星期天,上午11点,悠一和前晚一起度过一夜的镐木信孝,在神田车站的检票口分手了。

  前一晚,悠一和信孝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口角。信孝没有征求悠一的意见,私自预定了旅馆一室,让悠一一气之下给退掉了。信孝拼命地讨他的好,最后陪青年在神囚车站附近的一家情人旅馆,马马虎虎地过了一夜。他们害怕在走熟的旅馆过夜。

  那一夜可真够惨的。房间已经没有了,招待把他们领到难得开宴会使用的杀风景的大房间。房里没有暖气装置,像寺庙的大堂那样阴冷,这是个在水泥建筑里胡乱隔出的日本式房间。两人把萤火虫船残火的火盒,香烟屁股林立的火盆放在当中;外套披在肩上,像是谁也不看谁那发窘的脸就能过去似地,茫然地望着不客气的女招待。她扬着灰尘铺床,那胖脚来来回回地移动。

  “呀,想使坏呀。别这样瞧着我哟。”

  头发有些发红的女招待,像是脑子不大好使。

  旅馆的名字叫“观光宾馆”。客人打开窗子,可以望见背朝这边隔壁的舞厅,看到乐池和厕所的窗子。霓虹灯彻夜把窗子染成红色、绿色,冰冷的夜风不断从宙缝隙问钻入;四壁上墙纸剥落。隔壁房里二女一男的醉客,传过来的娇声一直持续到早上3点,清晨又早早地来到没有防雨板的玻璃窗上。连废纸篓也没有,纸头只能丢在长抽屉里。大家都这么做的吧,长抽屉里塞满了废纸。

  大雪纷纷阴天的早晨。早上10点起,舞厅那头传来干涩的吉他声,像是在练习弹琴。让寒冷撵着,一出旅馆,悠一就快步走起来。后面追赶的信孝气喘吁吁。

  “会长——”青年这样叫信孝时,轻蔑多于亲热:“我今天回家去,不回家总觉得不踏实。”

  “可你刚才还说今天一天跟我呆在一起嘛。”

  悠一抬起漂亮的有些醉意般的眼睛,冷冷地说:

  “老是随心所欲,那可长不了啊,我们之间。”

  “波普”和悠一过夜,经常是看不够地盯着所爱青年的睡相,看上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脸色很坏,还有些浮肿。他勉勉强强地黑着脸点点头……

  装着信孝的出租车走远了,剩下悠一一个人在灰尘满天的嘈杂中。要回家的话,进检票口就行了。可青年将刚买的票撕了。他往车站背后站成一排的饮食店定去。酒店都挂着“今日休息”的牌子,鸦雀无声。悠一在其中一家不起眼的门前停下,敲敲门。里面有动静问是谁。悠一回答:“是我呀。”“啊一,阿悠哇。”布满雾气的玻璃拉门应声打开。

  狭窄的店里,四五个男人弓着背围着煤气火炉,一起回过头来招呼悠一。他们的眼里看不出一点新鲜的惊奇,可见,悠一早就是他们一伙的了。

  店主四十来岁。是个骨瘦如柴的家伙。颈上围着一条棋盘格花纹的围巾,披着的外套里边,还穿着睡裤。客人是三个说着话的年轻人,都穿着时髦的滑雪用羊毛衫。客人中还有个穿着怪里怪气衣服的老人。

  “哦,冷啊。怎么会这么冷。那样太阳当空的。”

  大家说着,总算看到淡淡的阳光,斜刺刺地照到毛玻璃的拉门上。

  “阿悠,去滑雪吗?”

  一个年轻人问。

  “不,不去。”

  悠一进店的时候起,就感到这四五个人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没地方去才聚到这里来的。“男色爱好者”的星期天够惨的。他们感到,这一整天,没有他们领地的白昼世界,完全控制着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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