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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我有事要办,”骑士对我说,“您给她作伴吧;但不要让她多说话,因为她还很虚弱。”

  这个嘱托酷似嘲弄;爱德梅佯装打盹,兴许想掩盖内心的一点困窘;至于我呢,我无法抗拒这种约束,嘱咐我别说话真叫我作难。

  骑士打开套间里面的一扇门,回身再关上;听到他不时咳嗽,我明白他的书房同他女儿的闺房只有一墙之隔。我单独跟她在一起,即使她好像在睡觉,我仍然十分快意。她看不到我,而我却能随意瞧她;她脸色苍白,像她的细布梳装衣和绣有天鹅的缎子高跟拖鞋一样白;,她纤细透明的手在我眼里有如未曾见识过的首饰。我从来不曾留心过一个女人是怎样的;在我看来,迄今为止,美就是青春与健康,再带上一种男性的大胆。爱德梅穿上骑服,第一次见到她时有点这种模样,我能很好理解;如今,我重新细察她,我不能想像,我在莫普拉岩怀里抱过这个女子。我的思想开始从外部摄人一丝微弱的光线,还有地方和处境,这一切都促使第二次单独见面与第一次迥异其趣。

  我端详她时所感到的古怪而不安的乐趣,由于一个女仆的到来而打乱了,大家管她叫勒布朗小姐,她在爱德梅的闺房里担任贴身女仆的职务,在客厅内则充当女伴。也许女主人吩咐过她,不要离开我们;不用说,她坐在长椅旁边,干瘪的长背挡住我的目光,使我看不见爱德梅俊俏的脸;然后她从兜里掏出活计,开始安闲地编织。其间,雀儿叽叽喳喳,骑士咳嗽,爱德梅睡觉,或者假装睡着,而我待在套房的另一头,脑袋俯向反拿着的一本书的版画。

  半晌,我发觉爱德梅没睡着,在低声跟她的女仆说话;我相信看到女仆不时瞥我一眼,好像在偷看似的。为了避免这种观察下的尴尬,同时也出于我并不外行的狡黠本能,我把脸埋在书上,而把书放在半边靠墙的蜗形脚桌子上,我这种姿态活像打盹或全神贯注。于是她逐渐提高嗓音,我听见她们在谈论我。

  “这没关系,小姐要了个很逗的侍从。”

  “勒布朗,你说什么侍从,使我好笑。眼下还有侍从吗?你总是以为跟我祖母待在一起。我对你说,他是我父亲的义子。”

  “当然,骑士先生过继一个儿子实在做得很对;可他从什么鬼地方弄来这样的人呢?”

  我斜睨了一眼,看见爱德梅躲在扇于底下窃笑;她跟这个老姑娘闲聊解闷儿,老姑娘被公认为很幽默,大家给她权利,说话百无禁忌。我看到堂妹取笑我,大为扫兴。

  “他的模样像头熊,像只獾,像只狼,像只茑,就是不像个人!”那个勒布朗继续说,“多难看的手!多难看的腿!眼下他干净一点了,还是不像样。那天他穿着小孩罩衫和皮护腿套来到时,够好看的;真叫人打颤!”

  “你感到这样?”爱德梅说,“我呢,我更喜欢他穿上偷猎者的服装,这更适合他的脸和身材。”

  “他的模样像强盗;小姐难道瞧不出来?”

  “瞧得出来。”

  她说这“瞧得出来”的口吻叫我打了个哆嗦,不知怎么回事,她在莫普拉岩给我的一吻,这印象又回到我的嘴唇上。

  “他要梳头就好了,”女仆又说,“可是没法让他同意头上扑粉。圣约翰对我说过,正当粉扑挨近他的头时,他愤怒地站起来说:‘啊!您干什么都行,除了扑这种粉。我不想头动时会咳嗽和打喷嚏。’天哪!多么野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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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约翰系男仆的名字。

  “说到底,他是对的:要是流行的习惯不允许这种荒唐的打扮,大伙儿便会发觉这很丑,并不相宜。你瞧,一头浓密的黑发不是更美吗?”

  “这头浓密的头发?鬣毛一样!真叫人害怕。”

  “再说,孩子们不扑粉,这个小伙子还是个孩子呢。”

  “一个孩子!该死的!什么样的娃娃!他一顿饭吃多少,孩子呢!这可是个巨人。这家伙是打哪儿来的?骑士先生大约从犁刀上把他解下来,带到这儿。他叫做……他叫什么来着?”

  “真奇怪,我告诉过你,他叫贝尔纳。”

  “贝尔纳!没有姓?”

  “眼下没有。你瞧什么?”

  “他睡得又香又久!您瞧这个笨蛋!我在看他像不像骑士先生。兴许这是错觉,骑士先生大概有一天跟某个牧女忘乎所以了。”

  “得啦!勒布朗,您走得太远了……”

  “啊,我的天!小姐,骑士先生年轻时跟别人不是一样吗?这并不妨碍他岁数大了规规矩矩的。”

  “当然,你见多识广。不过,听着,别乱嘲笑这个年轻人。或许你猜得很准;我的父亲要求大家把他当家里的孩子对待。”

  “哦,对小姐倒是件高兴的事!至于我,关我什么事?我跟这位先生没有交道可打。”

  “啊!如果你年轻三十岁就好了!……”

  “先生问过小姐,才把这个大盗安顿在小姐这里的吧?”

  “你怀疑吗?世上还有比我的父亲更好的父亲吗?”

  “小姐也够好的……有很多小姐不习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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