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契诃夫 > 不必要的胜利故事 | 上页 下页


  “有遗嘱!”

  “如果有,那就是假造的!我的图书在哪儿?”

  “那已经卖掉,价钱是一千法郎,已经给您寄到巴黎去了。

  ……”

  “那些图书不是值一千法郎,而是值二十万!”

  彼尔采尔耸耸肩膀,笑一笑。

  “尽管我也想卖得贵点,可是我没办到。”

  “是谁把那些图书买去的?”

  “就是我包利斯·彼尔采尔……”

  阿尔土尔感到连气都透不出来了。他抱住头,从客厅里跑出去。

  “回来,弟弟!回来呀!”西尔维雅在他身后叫道。

  阿尔土尔打算不回去,可是办不到。他还爱他的姐姐。

  “忏悔吧,阿尔土尔!”西尔维雅对走回来的弟弟说。“趁时机还不迟,忏悔吧!”

  阿尔土尔从客厅里跑出去。过一分钟,他坐着马车往火车站赶去,怒火中烧,上气不接下气,周身发抖。

  他在二等客车的单人房间里锁上门,脸朝下扑在沙发上,照这样一直趴到维也纳。在维也纳,命运又绊他一交。他回到家里没有见到妻子。他所热爱的妻子趁他外出跟情人私奔了……她留下一封信,请他宽恕她。这种负情使阿尔土尔大为震动,仿佛当头打了个响雷似的……过了一个星期,他妻子被情人赶出家门,回到他这儿来,在他住所门口服毒自尽了……阿尔土尔把妻子下葬后,从墓园回到家里,遇见听差手里拿着一封信。那封信是他姐姐西尔维雅寄来的,内容如下:“我亲爱的弟弟!我们全知道了。

  ……你秘密杀人,以便彻底消灭你玷污我们名声的罪迹,然而这是上帝所不容的……我们所要求的仅仅是忏悔,她,你的妻子,本来是可以活下去的。没有必要害死她。只要同她脱离关系就行了。然而你也不必绝望。我们会为你祈祷,而且请你相信,我们的祈祷不会徒劳无益的。你也得祈祷。你的西尔维雅。”

  阿尔土尔把这封信撕成碎片。他双脚不住践踏这些由渎神的手写出上帝名字的碎片。阿尔土尔放声痛哭,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教师职位、哲学、数学、法文诗等,都由阿尔土尔抛在一边,丢在脑后了。最后他总算醒过来,不住灌酒,喝得酩酊大醉,并且从这时候起,把双筒枪挂在肩上,开始“象一只小野兔似的”④在扎依尼茨和戈尔达乌根庄园附近和别的村子里飘泊,打野禽,死命灌酒。他开始过奇怪的生活……人们只在乡间道路的十字路口那些形形色色的小饭铺和酒店里见到他。所有的守林人和大多数牧人都见过他,认识他。

  ④原文是“象野的扎依尼茨似的”,在俄语里“扎依尼茨”可译为“小兔”。

  至于他住在什么地方,以什么为生,那就谁都不清楚了。

  要不是他同在路上相遇的人们谈起话来有条有理,人们就会认为他是疯子。大家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才好。人们叫他“小野兔”、流浪的隐士、“不幸的阿尔土尔男爵”。有些庸俗的报纸开始议论他,说扎依尼茨正准备同彼尔采尔大打官司,说他姐姐用合法手段掠夺弟弟的财产。报纸莫名其妙地开始发表以阿尔土尔·冯·扎依尼茨或者他父亲的生活为题材的逸事和篇幅不大的长篇小说。甚至有些小报惋惜扎依尼茨家族就要绝种了……阿尔土尔大多在园子里和丛林里漫游。园子里和丛林里的野禽比旷野上和河边上多些。园子的主人们都不禁止他打猎。他们痛恨他的姐姐,把他看做彼尔采尔不共戴天的敌人。

  女主人们看到冯·扎依尼茨光顾她们的园子和丛林,甚至感到高兴呢。

  “说他是树林的皇帝,那是不行的,”她们说,“不能这么说!他太年轻,还不能做皇帝……倒不如说他是树林的王子好!”

  树林的王子遇到人,照例很客气地点头行礼。不过他碰见茨威布希和伊尔卡,却呆呆地站住了。他象画家一样,见到茨威布希、伊尔卡、竖琴、小提琴、鸟等所组成的群像那么美丽而真实,不禁暗暗吃惊。阿尔土尔听见哭声,就皱起眉头,气愤地嗽了嗽喉咙。

  “她为什么哭?”他问。

  茨威布希笑一下,耸耸肩膀。

  “她哭,”他说,“大概因为她是女人。她要是男人,就不会哭了。”

  “是你把她惹恼的吧?”

  “是我,男爵!很抱歉……”

  男爵气愤地瞧着茨威布希那张油光光的胖脸,把右手捏成拳头。

  “你是怎么惹恼她的,老畜生?”

  “我惹恼她,爵爷,是因为我有这么一张脸,这张脸谁都可以用鞭子抽打而不受惩罚……她是我的女儿,男爵,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不容许自己当着女儿的面骂她父亲的。

  ……”

  “你干吗惹恼她,混蛋?别哭,姑娘!我马上就来审问他,流氓!你打了她还是怎么的?”

  “您猜对了,男爵,不过只猜对一部分……对,打是打了,不过挨打的不是她,打人的也不是我……您对我女儿的同情使我感动,伯爵!我谢谢您!”

  “你怎么了,亲爱的?”他问道。“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那我就……收拾他,狠狠地收拾他!”

  男爵伸出晒黑的大手摩挲伊尔卡的头发。他眼睛里闪着好意的火星。

  “我们男人应当为女人打抱不平,因为强者必须保护弱者。不过你到底为什么哭呢?”

  冯·扎依尼茨瞧着那张被泪湿的手指和披散的头发蒙住的脸,弯着膝头跪下去,然后小心地在伊尔卡身旁坐下。他说话是用很久以来没用过的声调。伊尔卡听见一种直接发自内心的温柔声调,一种可以放心地信任的声调……“你哭什么?把你的伤心事告诉我!眼前在你身旁坐着的,不是愚蠢的小丑,老头子,而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你可以指望我……我是有力量的,样样事情都能办到……那么你到底为什么哭呢?啊?”

  孩子们遇到别人问起哭的原因,往往会哭得更厉害。女人也是这样。伊尔卡哭得更厉害了……“你哭得这么厉害,看来你必是有极伤心的事……你就对我说了吧……你肯说的,对吧?你对我尽可以无话不谈。

  我问你这些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我是想帮助你……我凭人格担保,姑娘!”

  阿尔土尔弯下腰,吻伊尔卡的头顶。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