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缪塞 >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 上页 下页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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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在帝国连绵的战争中,当丈夫们和兄弟们在德国征战的时候,担惊受怕的母亲们生下了激动的、苍白的、神经兮兮的一代子女。这成千上万的孩子,是在两次战役的间歇之中怀上的,是在战鼓声中上学受的教育,他们阴郁的目光互相对视着,挥动着他们那瘦弱的臂膊。他们那浑身血迹斑斑的父亲时不时地会突然而至,把他们高举到自己那穿着金光灿烂的军服的胸前,然后再把他们放了下来,翻身上马而去。 那时候,在欧洲,只有一个人真正地活着,而其他的人则是尽量地用此人呼出的空气来充填自己的肺部,以求苟延残喘。每年,法兰西要献给此人三十万个青年。这是向他撤缴纳的捐税,而此人倘若没有这群绵羊跟在他的身后,他就无法延续他的运道。为了能够横霸世界,他必须有这么一群人,而他也是需要这群人把他送到一个荒凉的小岛上,埋葬在一个小山谷中的垂柳下的坟墓之中。 从未有过比在此人统治下更多的不眠长夜;从未有人见过有那么多的绝望的母亲俯身城墙之上;从未见过在谈论死亡的人们周围如此地寂静无声。可是,在所有人的心中,也从未有过那么多的兴奋,那么多的喜悦,那么多的鼓舞斗志的军乐声。从未见过比那晒干那遍地鲜血的太阳更加纯净的太阳。人们在说,那是上帝为此人造出的太阳,人们把这些太阳称之为他的奥斯特里茨阳光。但是,此人自己也在用他的那些始终轰鸣的大炮制造着阳光,可在其大战后的翌日,他却只留下了一些云雾。 当时,孩子们呼吸的就是这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的空气,那空气中闪耀着无数的荣光,辉映着无数的钢铁。这些孩子们十分清楚,他们注定是要被屠杀的,但是,他们相信米拉是战无不胜的,而且,人们曾经看见皇帝冒着枪林弹雨通过一座桥梁,不知道皇帝是否会被子弹打死。不过,就算是死了,那又有何妨?在当时,死是那么地美好,那么地伟大,穿着冒烟的红袍,死是多么地壮丽!死与希望是那样地相似,它收割的是那么嫩绿的麦穗,所以它变得年轻了,以致人们不再相信会年老体衰了。法兰西的所有摇篮都是盾牌,所有的棺木也是盾牌,已经真的不再有老人,而只有一些尸体或半神半人的人了。 然而,不朽的皇帝有一天站在一个山丘上,观看七个民族在厮杀,当他尚不知自己是否会成为世界的主宰或者仅仅是半个世界的主人的时候,死神从大路上走过,用翅膀末梢轻轻触了他一下,便把他推到大洋中去了。听到他摔下去的声响之后,那些垂死的国家便从自己的病榻上起来了,伸出了它们的带钩的爪子,所有的大蜘蛛全都来分食欧洲,把他撤的红袍改成了小丑的戏装。 如同一个旅行者,一旦踏上了旅途,就得冒着烈日雨打,日夜兼程,顾不得疲乏与危险。但是,当他一回到家中,坐在炉火旁,他便感到极度的惊倦,几乎连拖沓着走到床前的力气都没有了:失去了他撒的法兰西,就这样突然间觉出自己的伤痛来。它晕倒了,陷入昏睡之中,它的历代国王还以为它已经死了,便用雪白的裹尸布把它收殓起来。那些头发灰白的老弱残兵精疲力竭地撤回来了,荒寂的城堡里凄惨地生起了炉火。 于是,那些驰骋疆场、杀人如麻的帝国的男人们搂抱起他们瘦骨价计的妻子,叙起初恋时的旧情来。他们在故乡的草场泉边对水端详时,发现自己已是老态龙钟,伤痕累累了,便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来,希望孩子们能为自己送终。他们便问孩子在哪里,而从学校归来的孩子们没再见到马刀、胄甲、步兵、骑兵,也在询问自己的父亲一直呆在什么地方。他们回答孩子们说,战争结束了,消撒死了,而惠灵顿和布卢彻的肖像则挂在各领事馆和大使馆的过厅里,肖像下面写着“世界的救星”这么几个字。 忧愁的一代青年当时就生活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上。所有这些孩子都是那些以自己的热血洒遍大地的人们的骨血,他们生于战火之中,而且也是为了战争而诞生的。十五年中,他们梦想着莫斯科的皑皑白雪和金字塔那儿的阳光。他们没有走出过他们的城市,但是人们告诉他们,通过他们各自城市的每一道关卡,都可以到达欧洲一国的京城。他们的头脑中装着整个世界;他们望着大地、天空、街道和大路;但全都空空如也,只有他们教区里教堂的钟声在远处回荡。 一些披着黑袍的苍白幽灵在慢悠悠地穿过田野;另一些幽灵则在敲住户的屋门,而当主人打开门来时,它们便立即从口袋中掏出皱巴巴的羊皮纸文书,以此驱逐住户。一些二十年前仓皇出逃现仍心有余悸的人,从四面八方回来了。他们都在争吵、喊叫,要求物归原主。人们十分惊讶,一具死尸竟能招来若许的乌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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