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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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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站着没有决心走,因为来时打算向她说的几乎什么也没有想起来,而他的思绪里仍然充满了无法表达的隐隐约约的感情冲动也一点也没有说出来。 他重复说“再见,”一边握着她的双手。 “再见,我的朋友。” “我爱您。” 她向他投出了微微一笑。在这瞬间一笑里,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表达了她给他的一切。 心中打着颤,他第三次重复说: “再见。” 于是他走了。 人们会说,这一天巴黎所有的车辆都去朝谒工业宫了。早上九点钟的时候,车辆从无数条大路上涌过来,从一条条通衢大道和一座座桥上朝着这座工艺大厅涌过来。全巴黎的艺术家邀请了全巴黎的上层社会来参与这三千四百幅画的预展。 一长队人挤在门口。对雕塑不感兴趣的立刻就进了美术画廊。在迈上台阶的时候,人们已经在抬眼看着楼梯两壁上展示的画幅。在那儿,挂的是先锋派画家的特种类型作品。他们送来了一些比例特殊的作品或者人们不敢拒收的作品。在方形大厅里,是乱糟糟挤来挤去像一锅粥似的人群。那些画家一直到黄昏都在场上吹嘘自己,从他们行动的活跃,嗓门的嘹亮和威风气派的姿势就可以看出他们来。他们动手拉了朋友的袖子到一些画幅前面,这些朋友用胳膊指指点点,大声吆喝称赞,使劲模拟行家的样子。他们的外表看起来形形色色,有些是长头发的大个儿,戴着说不出形状的灰色或者褐色的软帽,又大又圆像个屋顶,帽沿斜披下来将人整个儿遮上了;再有就是些活跃的矮个儿,胖的瘦的都有,脖子上围着薄绸巾,穿着上衣或者披着根据绘画学习班不同而变的古怪服装。 在场的人一群一群:有的是附庸风雅的人,有的是装腔作势的年轻人,有的是街头艺术家。院士们服装端正,佩着的红玫瑰勋挂①的大小按各人审美观念和风度而定。那些有钱的画家氏族则由全家围着当父亲的助威,像是一群凯歌合唱团。 ①缎带制的钮扣状勋挂,当时代表骑士级功勋的标志。 荣获选进大沙龙方厅的画幅挂在四面大墙上,它们的色调和它辉煌如火的画框从进口起就耀眼夺目。从屋顶上投下来的强烈日光增强了油彩中新颜料的光泽,使人看去目炫。 共和国总统的画像面对大门,另一爿墙上是一张挂金条的将军像,戴着一顶鸵鸟毛的帽子,穿着红色呢裤。旁边是一些赤条条站在柳树下的仙女和一艘几乎淹没在浪头下的沉船。还有几张以不可抗拒的残暴情调令人触目惊心:一张古时候主教将蛮王逐出教门的画,一张东方某条街上满是鼠疫死者的画,还有一张画的是但丁阴魂游地狱。 在大厅里还可看到的画有骑兵袭击,树林中的狙击兵,牧场里的牛群,上世纪两位贵族在一处路角上的决斗,一个坐在界石上的女呆子,一名牧师为临终者行圣事,还有收获者,河流,日落,月光。总之,是一些画家们过去总在画,现在正在画,将来还要画,要一直画到世界末日的典型老调。 奥利维埃和一群出名的同行在一起,互相交换意见,这是些画院的成员,评议员。虽然他的展品得到热情赞赏,但他感到不安,困扰,他自己感觉不到成功。 见到莫尔特曼夫人在进口处出现时,他奔了过去。 她问道: “是不是伯爵夫人还没有来?” “我没有见到她。” “还有缪塞基欧先生呢?” “也没有。” “他答应过我十点钟在楼梯顶上等,好带我进那些展厅去。” “您愿意让我代替他吗?公爵夫人?” “不,不。您的朋友需要您。我们一会儿就会见面的,因为我打算我们一块儿午餐。” 缪塞基欧跑了过来请求原谅。因为他在雕塑部多呆了几分钟。他一边喘着说: “从这儿,公爵夫人,从这儿,我们从右边开始。” 当纪叶罗阿伯爵夫人用胳膊挽着她的女儿进来,找着奥利维埃·贝尔坦的时候,那两位已在人头济济的洪流中不见了。 他看见了她们,走过去见了面,一边行着礼说: “天哪,这两位多漂亮!真的,娜耐特变得漂亮多了。八天里,她变了个人。” 他用观察家的目光看着她,又接着说: “线条变得更柔和,更融洽,更光彩照人了。她已经不复是一个小姑娘而是一个巴黎人。” 于是他突然回到了当天的重大事件说: “我们从右边开始,我们会赶上和公爵夫人一起。” 对绘画的一切情况都清楚而且早就和一个展出者一样操心的伯爵夫人问道: “人家怎么说?” “好展出。勒·波拿①的值得一看,加罗鲁·迪朗有两张出色,皮维、德·夏瓦纳的一张不错,罗尔的一张令人想不到,很新颖,热尔韦的一张很细腻,还有很多其他人的,有贝罗②的,加赞的,迪爱兹的。总之,好的多得很。” ①Le Bonnat(1833-1922)法国人像画家,曾任美术院院长。 Carolus Duran不详。 Puvis De Chavannes不详。 Rull(1812-1885)法国历史人物画家。 Gervex(1852-1929)法国人物历史画家。 ②Beraud(Jean)(1849-1935)法国著名画家,以巴黎人生活画著称。Cazin(Jean-Charles)(1841-1901)法国画家,修复古画有名。Dvex不详。 “那么您的呢?”她说。 “人家说了很多赞美的话,可是我不满意。” “您总是不满足。” “有时这样。可是今天,真的,我自信有理由。” “为什么?” “我还不清楚。” “走,我们看看去。” 当他走到那张画前——两个乡下姑娘在一条溪流中沐浴——有一群人停下来赞赏。她对这很高兴,并且低声说: “可是这真是好,这是张杰作。您没有画过更好的。” 他紧紧靠着她,他爱她,感谢她的每一个字,它们平息了他的苦恼,愈合他心头的创伤。在他心中掠过了一道快速的电流,使他相信她有道理,她用她巴黎女人机智的双眼看的不会错。他忘了十二年以来,为了安定她的担心,他曾正确地责备她太喜欢那些矫揉做作的东西,过于纤细漂亮的东西,感情夸张庸俗时髦调子的东西,从来喜欢的都不是艺术,纯艺术,摆脱了概念倾向和庸俗偏见的艺术。 他引着她们往下看,他说:“往前走吧。”于是他领着她们一个个大厅走了好久好久。一面指点给她们那儿是盥洗室,给她们讲解主题。和她们在一起,他感到高兴,她们也让他高兴。 伯爵夫人忽然问道: “什么时候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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