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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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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穿礼服,一边嘟嘟囔囔,甚至上了车也还在骂骂咧咧。 原属卡尔斯堡亲王的那幢宅第内,前院四角各挂了一盏电灯,恰如四个发出淡蓝色光芒的小月亮,把整个院子照得通明。正房门前的高高台阶上铺着一块华丽的地毯。每一级台阶旁都直挺挺地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听差,看去恰似一尊尊石雕。 “嚯,他们可真会装腔作势!”杜·洛瓦耸了耸肩骂道,心里因嫉妒而老大不快。 “住嘴,”他妻子向他说道,“你也暂且装装样子吧。” 他们走了进去,脱下出门穿的沉重外衣,交给迎上前来的仆人。 好几位女士已随同丈夫前来,现也正忙着脱去身上的裘皮大衣,“这房子真气派!”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宽大的前厅,四壁挂着壁毯,壁毯上绣的是马尔斯战神和维纳斯女神的恋爱故事。左右两边是气势雄伟的楼梯,拾级而上,可达二楼。用铸铁制成的栏杆,因年代久远,外表镀金已不太耀眼,但在红色大理石阶梯的衬托下,其淡淡的光芒仍隐约可见。 客厅门前站着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另一个穿着蓝色衣裙。每有客人到来,她们便向女士们献上一束鲜花。大家都觉得这一安排别有情趣。 各个客厅都已是宾客满堂。 女士们大都服饰一般,以表明她们今晚来此同平素参观其他私人画展,并无多大不同。打算留下来参加舞会的女士,则全都是袒胸露背。 瓦尔特夫人在第二个客厅接待来客,身边围着一群女友。许多人因不认识她,像在博物馆参观一样,并未注意谁是此房屋的主人。 看到杜·洛瓦到来,她的脸色刷的一下一片苍白,且身子动了一下,想迎上前去。但她终于还是站着未动,等着他过来。杜·洛瓦彬彬有礼地向她欠了欠身,玛德莱娜则同她亲热无比,恭维的话语没完没了。杜·洛瓦于是让妻子陪同这位老板夫人,自己很快钻入人群,想去听听肯定可听到的尖锐议论。 五间客厅一个连着一个,全都挂着名贵的帷幔或意大利刺绣及色彩和风格迥异的东方壁毯。古代画家的名画点缀其间。一间仍保留着路易十六时代式样的小客厅,特别引人注目。客厅内的座椅全都放着丝质软垫,淡蓝色底衬上绣着一朵朵玫瑰。低矮的木质家具,漆得一片金黄,上面所罩饰物同墙上所挂帷幔一样,做工精美绝伦。 一些著名人士,杜·洛瓦一眼便认了出来。其中有德·黛拉希娜公爵夫人、德·拉弗内尔伯爵夫妇、德·安德勒蒙亲王将军、美若天仙的德·迪纳侯爵夫人,以及在各重要场合常可见到的男男女女。 有人这时拉了一下他的胳臂,同时耳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滴滴声音: “啊!漂亮朋友,你这个死鬼,今天总算来了。这些日子为什么总也见不到你?” 披着一头金色鬈发的苏珊·瓦尔特正站在他面前,以其清澈的明眸看着他。 杜·洛瓦没有想到是她,心中很是高兴,遂同她握了握手,解释道: “我何尝不想来?可是最近两个月,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分不开身。” “这可不好,”苏珊的神情非常严肃,“很不好。你让我们太伤心了,因为妈妈和我,现在都很喜欢你。特别是我,已经离不开你。你要不来,我简直闷死了。你看,我已将心里话对你说了,你要是再不来就太不应该了。现在让我挽上你的胳臂,由我带你去看《基督凌波图》。这幅画在顶里边的花房后部。我爸爸把它放在那儿,无非是想让大家在这里多走一走,炫耀一下他这幢房子。他这样做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他们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这英俊潇洒的少年和这楚楚动人的姑娘,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瞧,”一位知名画家说道,“这可是无与伦比的一对,两个人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很般配。” 杜·洛瓦听了,心中不禁思忖道: “我要是真有能耐,当初本应娶的是这一位。这其实不难办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相反,我糊里糊涂娶了那一个,真是昏了头!可见一个人在作出一项决定时常常显得过于匆忙而考虑不周。” 想到这里,他像是心里流进了滴滴苦酒,感到分外苦涩,顿时万念俱灰,觉得自己这一生也太没意思了。 “漂亮朋友,”苏珊这时向他说道,“你可要常来。爸爸现在是这样富有,我们什么也不用担忧,可以痛痛快快地尽情玩乐。” “唉!”仍沉浸于其思绪中的杜·洛瓦说道,“你很快就要结婚的,你会嫁给一个家势煊赫但已有点败落的贵族。这样,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的。” “你在说些什么!”苏珊不假思索地说,“我马上还不会结婚。我要找个我所喜欢,非常喜欢,完全喜欢的人。家里有的是钱,我要将这一生当作两个人生来度过。” 杜·洛瓦笑了笑,神情中带着讥讽和傲慢。接着,他指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将他们的境遇向她一一作了介绍,说他们都出身高贵,但家道已远不如当年,靠着那依然保存的空爵位而娶了个像她这样的金融家女儿。现在,他们有的还同妻子保持着一定的关系,有的则早已离开妻子。但不论属何情况,皆自由自在,生活放荡,为众人所熟悉且备受尊敬。 “我敢担保,”他最后说道,“不出半年,你也会经不住这方面的诱惑而嫁给一位侯爵、公爵或亲王的。到那时,你便会高高在上,看不起我的,小姐。” 苏珊气愤不已,用手上的扇子在他的胳臂上打了一下,说她一定要找个自己所满意的人。 杜·洛瓦发出一声冷笑:“不信咱们就等着瞧,因为你们家太有钱了。” “你不是也得了一笔遗产吗?”苏珊问道。 “唉!”杜·洛瓦难为情地叹息一声,“这笔遗产带给我的,不过是一年两万法郎的年金。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你妻子不也得了一笔遗产吗?” “是的,两人加在一起是一百万,每年可得年金四万。靠这点收入,连一辆像样的马车也买不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来到最里边的那间客厅里,一间巨大的温室蓦然展现在眼前。虽是隆冬时节,温室里高大的热带树木却郁郁葱葱。树下种着大片大片的奇花异草。走进这深绿色的天地中,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和花草所发出的浓郁芳香,顿时扑鼻而来。灯光从顶部照射下来,好似飘落下一阵阵银白的雨丝。这令人振奋的柔和人造氛围,非平时所常见,其引人入胜给人以一种甜美的异样感觉。两排茂密的灌木丛之间,是一条条长满藓苔的小径,好像铺着绿色的地毯。杜·洛瓦倏地发现,左边一颗枝繁叶茂的棕榈树下,有一个大得可以沐浴的大理石水池。池边放着四个代尔夫特①所产大型瓷塑天鹅,一股股清泉从其微微张开的嘴内不断喷出。 -------- ①代尔夫特,荷兰瓷都。 水池底部铺了一层金黄色细沙,几条来自中国的金鱼正在水中嬉戏。这些外形奇特、体大腰圆的金鱼,不仅眼球凸出,而且每块鳞片的边缘都呈蓝色,是养于水中,用于观赏的。看到这些时而到处游弋、时而一动不动的小东西,不禁使人想起中国巧夺天工的刺绣。 杜·洛瓦停下脚步,不觉怦然心动,心中嘀咕道:“要说富有,这才是名副其实。只有住在这样的地方,才算不枉度此生。 问题是别人能够做到,而我为何不能?” 他想了想,看自己有何办法可以施展,但这种办法岂能立时想出?他因此为自己的无能而深感懊恼。 他身边的苏珊这时一言未语,似乎在想着什么。他侧过眼向她看了看,刚才的想法再次涌现于脑际: “我当初要是娶了这没有头脑的姑娘,也就好了。” “当心!”苏珊好像突然从其悠悠遐思中惊醒过来,向他喊了一声,推着他穿过面前的人群,向右拐了过去。 这时,只见一簇奇异的树木,其叶片像张开五指的手掌,颤悠悠地伸向天空。就在这树丛的中央,一个人正动也不动地立于海面上。 别具匠心的布置,确实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油画的四周完全淹没于摇曳不定的绿叶丛中,使得整个画面看去像是一个深不可测、如梦如幻的黑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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