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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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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不仗着他的名气,我不知道他的个性是否会显得独特。你以为假如你作为特许会计师阿特金斯先生到英格兰西部的一个矿泉去用矿泉水治疗肝病,就会给那儿的人留下印象,觉得你是一个有独特性格的人吗?” “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发觉我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特许会计师。”罗伊带着一丝使他的话一点不显得狂妄自大的微笑说道。 “好吧,我能告诉你的只是当时德里菲尔德让我觉得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他的那套灯笼裤服装太花里胡哨。我们经常在一起骑车,我总有点儿不安地生怕被人看见。” “现在听起来很好笑。那时他和你谈些什么?” “我不记得了,并没有谈什么。他对建筑很有兴趣,也爱谈谈庄稼活;要是路旁有家酒店看上去不错,他就会提议我们休息五分钟,进去喝杯苦啤酒;喝酒的时候他会和酒店老板谈论地里的庄稼和煤的价钱这类事情。” 我从罗伊脸上的神情看出来他很失望,但是我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说。他只好听着,不过有点儿厌烦。我突然发现他觉得厌烦的时候就显得脾气暴躁。虽然我不记得德里菲尔德在我们一起长途骑车时说过什么意味深长的话,但是我却能清楚地回忆出当时的感觉。黑马厩镇这个地方有这么一种独特之处,虽然它紧靠大海,有一片很长的砂石海滩,背后又是沼泽地,可是你只消向内陆走上半英哩,就会来到肯特郡的最典型的乡村地区。道路蜿蜒曲折,两边是大片肥沃碧绿的田地和一丛丛高大的榆树;这些树木结实粗壮,带着一种朴实无华的气派,看上去就像那些好心肠的肯特郡主老农民的妻子;她们脸色红润,体格健壮,上等的黄油、自制的面包、奶油和新鲜的鸡蛋使她们一个个都长得胖乎乎的。有时候你面前只有一条小路,两边都是茂密的山楂树篱,上面是两旁伸展出的榆树的青枝绿叶,你抬头仰望,只看见中间露出的一线蓝天。当你在这温暖烘烘的、炽热的空气中骑车前进的时候,你会觉得世界一下静止了,而生命会永远持续下去。虽然你在使劲地蹬着车,但是你却有一种甜美的、懒洋洋的感觉。这时候你和你的伙伴谁都不说话儿,你心里十分愉快。如果其中哪个人抖起精神,突然加快速度,冲向前去;这是他在开玩笑,把大家都逗乐了。接着你会一连好几分钟都拼命地蹬车。我们互相天真地开着玩笑,为自己的幽默格格直笑。有时候你会骑过一些小农舍,前面有个花园,花园里长着蜀葵和虎皮百合;离大路稍远一点是一些农庄,有着宽敞的谷仓和啤酒花烘干房;你也会经过一些种着蛇麻草的田地,那些成熟的蛇麻子像花环似的悬挂着。路旁的那些酒店都使你感到亲切、随便,样子看上去和那些农舍差不多,门廊上往往有攀缘向上的忍冬。酒店的名称也都稀松平常,诸如“快活的水手”、“欢乐的农夫”、“王冠和锚”、“红狮”等等。 不过所有这些在罗伊看来当然都无关紧要,他打断了我的话。 “他从来没有谈谈文学吗?”他问道。 “没有。他不是那种作家。我想他在思考他的写作,不过他从来不提。那时他经常把书借给助理牧师看。有一年冬天,在圣诞节假期中,我几乎每天下午到他家去喝茶;有时候,他和助理牧师谈论起书来,但我们总是叫他们俩住口。” “你一点也不记得他说些什么吗?” “我只记得一件事。那是因为他谈到的作品我当初没看过,是他的话促使我去看的。他说在莎士比亚退休回到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注:英格兰中部城镇,莎士比亚故乡。〕成为体面人物的时候,要是他还想到他写的那些剧本,可能只有两部作品是他自己最感兴趣的,那就是《一报还一报》和《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我觉得这并不能给人什么特别的启示。他有没有谈过什么比莎士比亚更加现代一点的作家?” “唔,我记得那时候他没谈过。不过几年前,有一次我和德里菲尔德夫妇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我倒偶然听他说起亨利·詹姆斯热衷于描写英国乡间别墅茶会上的闲谈,却对美国的兴起这样一件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都置之不理。德里菲尔德称之为il gzan rifinto〔注:意大利语,他作了重大的舍弃。〕。我很吃惊地听到这个老头儿竟讲了一句意大利语,心里又觉得很有趣,因为当时在座的人中间只有一个身高体壮的公爵夫人知道他究竟在讲什么。他当时说:‘可怜的亨利,他永无休止地绕着一个气派堂皇的花园转来转去,花园围墙里的人们正在喝茶,他离得太远,无法听到伯爵夫人在说什么。’” 罗伊很专心地听我讲述这个小故事。听完后他沉思地摇了摇头。 “这个数据我恐怕不能用。要是用了的话,那帮亨利·詹姆斯的崇拜者就会对我大肆抨击……那时候,你们晚上一般干些什么?” “噢,我们打惠斯特,德里菲尔德则看那些要他写出书评的书,他还常常唱歌给大家听。” “这倒很有意思。”罗伊说,一面急切地把身子往前一探,“你还记得他唱的是什么歌吗?” “完全记得。《都只为爱上一个大兵》和《此处美酒并不贵》这两首是他最喜欢的。” “哦!” 我看得出来罗伊很失望。 “你难道指望他唱舒曼〔注:德国作曲家。〕的歌曲吗?”我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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