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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二十八

  她被一阵吵闹的敲门声惊醒了。起初她还以为是在梦里,没有意识到敲门声是真的。但是敲门声持续不断,她渐渐清醒过来,断定有人在敲房子的大门。外面一片漆黑,她取出手表来,借着指针上的夜光,看到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一定是瓦尔特回来了——他回来得太晚了,这个时候童仆睡得很死。敲门声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让人毛骨悚然。敲门声终于停了,她听见沉重的门闩被拉开的声音。瓦尔特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可怜的人,他一定累垮了。但愿今天他会直接上床睡觉,可别像往常一样再跑到实验室去。

  凯蒂听见了好几个人的说话声,然后一群人一轰而入。这就奇怪了,以前瓦尔特要是晚回来,都是恐怕打搅了她,尽量轻手轻脚,不弄出一点声响。凯蒂听到两三个人快步地跑上了木头台阶,进到了与她隔壁的屋子里。凯蒂心里害怕起来,她一直对老百姓的排外暴乱心怀忧惧。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的心脏加速了跳动。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确认暴乱的可能性,有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到了她的门外敲了敲门。

  “费恩夫人。”

  她听出是韦丁顿的声音。

  “嗯。什么事?”

  “你能马上起来吗?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她站起身,穿上了一件晨衣,然后把锁解下,拉开了门。韦丁顿站在门口,他穿了一条中国式的长裤,上身套了一件茧绸的褂子。童仆站在他的后面,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再后面是三个穿着卡其布军衣的中国兵士。看到韦丁顿脸上惶恐的表情,她吓了一跳。他的头发乱作一团,好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

  “出了什么事?”她喘着气说。

  “你必须保持冷静。现在一会儿也不能耽搁了,马上穿好衣服跟我走。”

  “到底怎么了?城里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她猛然醒悟,城里一定发生了暴乱,那些士兵是派来保护她的。

  “你的丈夫病倒了。我们想让你立即去看看。”

  “瓦尔特?”她叫了起来。

  “你不要慌乱。我也不知道情形是怎样的。余团长派这个军官来找我,让我立即带你去衙门。”

  凯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猛然感到一阵冰冷,然后转过身去。

  “我会在两分钟内准备好。”

  “我还没睡醒,我就,”他说道,“我就来了。我只胡乱地披上一件外套,找了双鞋登上。”

  凯蒂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借着星光,伸手捡到什么就穿上。她的手忽然变得极其笨拙,用了好半天也扣不上扣子。她捡了条晚上经常披的广东披肩围到肩膀上。

  “我没找到帽子。用不着戴了吧?”

  “不用。”

  童仆提着灯走在前面,几个人匆匆下了台阶,走出了大门。

  “提防着别摔倒。”韦丁顿说道,“你最好拉住我的胳膊。”

  几个士兵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

  “余团长派了轿子过来,就在河对岸等着我们。”

  他们飞快地下了山。凯蒂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想问话却张不开口。她害怕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河岸到了,一条小船停在岸边,船头挂了一盏灯。

  “是霍乱吗?”她终于问道。

  “恐怕是的。”

  他们沿着一道光秃秃的墙壁走了一阵,冷不防已经来到了一扇大门前,门的两侧各有一座哨亭。轿夫将轿子稳稳地放了下来。韦丁顿匆匆地来找凯蒂,她早已经从轿上跳下来了。军官用力地拍打着门,朝里面喊了几声。一道边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大宅院,一群士兵裹在毯子里,贴着墙根躺在屋檐底下,相互间紧紧地挨在一起。他们停住了脚步,军官去和一个像在站岗的兵士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过头来,对韦丁顿说了句什么。

  “他还活着。”韦丁顿低声说,“提防脚下的路。”

  还是几个提灯笼的人带路,他们跟在后面穿过了庭院,上了几级台阶,通过另一扇高高的大门,进入了又一个大院儿。院子的一侧是一座长长的厅堂,里面点着灯。昏黄的光线从窗上的米纸透射出来,使雕镂华丽的窗格更为醒目。提灯笼的人把他们一直带到了这座厅堂之前,然后军官敲了敲厅堂的门。门立即开了,军官回头看了凯蒂一眼,然后让到了一边。

  “你进去吧。”韦丁顿说道。

  这是一间又长又矮的屋子,昏黄的灯光使屋子里显得昏暗阴沉,笼罩着不祥的气氛。三四个士兵散站在屋内。正对门口有一张靠墙的矮床,床上盖着一条毯子,毯子下面蜷缩着一个人。一位军官纹丝不动地站在矮床的边上。

  凯蒂慌忙地走了过去,爬到了床上。瓦尔特两眼紧闭,他的脸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片死灰色,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声息,样子十分恐怖。

  “瓦尔特,瓦尔特。”她压低声音喘息着说道,声调中充满了惊惧。

  瓦尔特的身体微微地动了一下,或者是在凯蒂的幻觉中动了一下。这一动是如此地微弱,如同是一缕悄无声息的微风,不知不觉间在平静的水面上抚出了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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