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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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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 六个月后,在四月里的一个早晨,我正在弗拉特角自己房顶书室里忙着写稿子,一个佣人进来说,圣让(我的邻村)的警察在楼下要见我。我对受到打搅很恼火,而且想不出警察找我有什么事情。我没有亏心事,定期的慈善捐款也已经交纳。他们还发给我一张身分证,被我藏在汽车里,预备开车超出规定速度或者在马路上停错地方被人捉着时,可以在出示行车执照时,让警察无意中瞧见,免得警告没有个完。当时我想很可能是我的那些佣人里面,有一个被人家写了匿名信(这是法国人生活中一个可爱之处),因为她的身分证还没有办妥;不过,我和当地的警察关系处得不坏,在打发他们走之前,总要请他们喝杯酒,所以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他们(总是两个人一同来)这次来却负有完全不同使命。 我们握了手并且相互问好之后,年长的一个——他的称呼是班长,蓄了一部我从没有见过的又浓又密的上须——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用肮脏的拇指翻着。 “索菲·麦唐纳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他问。 “我认识的人有叫这个名字的,”我小心地回答。 “我们刚和土伦的警察局通电话,那边的警长要你立刻就去,Vous prie de vous y rendre〔注:法文,“请您去一趟”。〕。” “为什么?”我问。“我和麦唐纳夫人并不熟。” 我立刻想到索菲一定出事了,很可能和鸦片有关系,但是,弄不懂为什么会把我牵连进来。 “这个我不管。毫无疑问,你和这个女人有过交往的。好像是她有五天没有回她的住所,后来,有人在海港捞到一具女尸,警察认为可能就是她。局里要你去认一下。” 我打了一个寒噤。不过,这事并不怎样出乎我的意料。她过的那种生活很可能使她在抑郁无聊之际突然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从她穿的衣服和随身的证件也可以认出是她来。” “她被捞到时是赤条条的,而且脖子割了。” “老天啊!”我一面感到毛骨悚然,一面自己在动脑筋。很可能警察会强逼着我走,所以我还是遵命为上,落得个漂亮。“好的。我搭第一班火车就去。” 我看了火车时刻表,查到五点到六点之间,有一班火车可以搭到土伦。班长说他会打电话报告土伦的警长,并且叫我一到达就直接上警察局去。我把必要的衣物装了一只手提箱,吃完午饭,就坐汽车上火车站。 二 我上土伦警察局报到时,立刻被引进警长的房间。警长坐在桌子后面,长得又粗又黑,脸色阴沉沉的,看上去像是科西嘉岛的人。也许习惯使然,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可是当他注意到我(为了防而不备)佩在领孔上的勋章时,就假意地一笑,请我坐下,满口打招呼,说是惊动我这样一个有身分的人,实在出于不得已。我也同样客客气气回答,说是只要能够替他效劳,我是不胜荣幸之至。接着我们就谈起正经事情来。他又恢复到先前粗鲁而且相当傲慢的神情,看看放在面前的文件,对我说: “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看来这个麦唐纳女人的名声很坏,酗酒,吸毒,一个烂污货。她不但经常和船上下来的水手睡觉,还和当地的流氓睡觉。你这样年纪和身分的人,怎么会和这种人混起来?” 我本来想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可是,根据我钻研几百本侦探小说的经验,对待警察还是客气的好。 “我和她并不熟;是在芝加哥碰见她的,那时,她还是个女孩子。后来她在芝加哥和一个有身分的人结了婚。一年多以前,通过她和我共同认识的一些朋友,才重又和她见面。” 在这以前,我一直弄不懂他怎么会把我和索菲联系在一起,可是,现在,他把一本书推到我面前。 “这本书是在她房间里找到的。请你看看上面写的话,你当会懂得你们的关系绝不是如你自称那样的泛泛之交。” 就是那本索菲在书店橱窗里看见的我的小说法文译本,她要我在上面写几个字的。我在自己的名字下面写了“Mignonne,allons voir si la rose,”〔注:“美人儿,我们去看看那玫瑰花”。〕因为是提笔就想起的。这当然看上去太亲热一点。 “你假如认为我是她的情人,那你就错了。” “这不关我的事情,”他答,接着眼睛霎了一下:“而且我丝毫没有触犯足下的意思,根据我打听到的这个女人的癖好,敢说你也不是她会看中的人。但是,你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显然不会称呼为美人儿。” “这句诗,局长先生,是龙沙一首脍炙人口的诗的头一行,他的作品以你这样有文化教育的人肯定是熟悉的。我录了这句诗因为我有把握她知道这首诗并且会连带想起下面的诗句,这一来,说不定使她感到自己过的那种生活,别的不说,至少是不检点的。” “我在学校里显然读过龙沙,可是,我的事情非常繁忙,你提起的那些诗句早已被我忘了。” 我把那首诗的第一节背了出来,满知道他在我提到这位诗人之前,从来就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过,所以一点不怕他会想到这首诗的最后一节丝毫不带有劝人学好的味儿。 “她摆明是读过一点书的。我们在她的房间里找到若干侦探小说和两三本诗集。有一本波德莱尔〔注:十九世纪,法国象征派诗人,着《恶之花》。〕,一本兰波〔注:十九世纪,法国象征派诗人。〕,还有一本英文诗,一个叫艾略特〔注:一八八八~一九六五,现代英国美裔诗人,着《荒原》。〕写的。他出名吗?” “名气很大。” “我没有时间读诗。反正我不懂英语。可惜的是他如果是个好诗人,为什么不用法文写诗、使得受教育的人都能读他。” 想到这位局长在读艾略特的《荒原》,我真乐了。突然间,他把一张照片送到我面前。 “你可看得出这是何等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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