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毛姆 > 巴黎的异乡人 | 上页 下页


  “好。”

  “到科波吧!”

  他们在楼上的一个桌子面对面的坐下来点菜。西蒙对查理评价似地看了一眼。

  “我看,你并未失去本来的面貌嘛!”他露着歪扭的微笑说。

  “可幸,那并不是我的财富。”

  查理感到有一点羞怯。两人的分隔,无论如何,已经破坏了曾经长久存在他们两人间的亲密程度。查理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从童年时代起他就是这样被训练长大的,每当西蒙以流利的混淆话语滔滔不绝地谈论他的想法时,查理总是愿意静静坐着听。查理总是很崇拜他,但这种崇拜并不带偏见,他相信西蒙是一个天才,所以他认为做西蒙的从者是十分自然的事。他对西蒙有着深厚的感情,因为西蒙在世上只孤单单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喜欢他,而查理自己却有一个快乐的家,处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几乎不喜欢其他人的西蒙却喜欢他,这使他感到很舒服。

  西蒙常是尖酸而喜欢讽刺,但是跟他在一起时,他也会莫名地温和起来。在罕有的一次长谈里,他曾告诉查理,在令人诅咒的世界里,他是他唯一的人;但是,查理现在却不悦地感到有一道栅门横隔在他们之间。西蒙的眼光不停地从他的脸射到他的手、他的新衣服,然后又很快地浏览了他的领子和领带。他感到西蒙并不像往日两人单独相处时那样推心置腹,而是在精细且远离地躲藏着。他似乎正在判定他的价值,好像他是一个陌生人似的。他正在心里判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使得查理不高兴得心里都在作痛。

  “当商人感觉如何?”

  查理的脸色微红起来了。过去每次谈话后,查理都准备让西蒙嘲讽他,因为他终究还是完成了父亲的期望。但是他太正直了,不会隐瞒事实。

  “比我期望的还喜欢,我发觉这工作很有趣而且也不难。我也有很多时间。”

  “我认为你已经显露了不少理性。”西蒙这样回答使他很惊奇。“为什么你想成为画家或钢琴家?世界上艺术太多了。无论如何,艺术已他妈的大大的腐朽了。”

  “唷,西蒙。”

  “你仍然被你卓越的父母的艺术虚饰所笼络着吗?你要长大,查理。艺术!那是为懒散的富人准备的一种娱乐消遣。我们的世界,我们所住的世界没有时间去搞这种无聊事。”

  “我应该想到……”

  “我知道你应该想到什么;你应该想到艺术给予生存一种美,一种意义,你应该想到,它对疲惫和负重担的人是一种安慰,对一种较高贵和较充实的生活是一种灵感。混球!将来我们可能会再要艺术,但是不会是你那种艺术,那将是人民的艺术。”

  “哦,上帝!”

  “人民需要麻醉剂,我们所能给他们的,可能艺术是最好的形式。可是在他们还未准备好去接受之前,他们要的是另一种形式。”

  “什么形式?”

  “字。”

  真不凡,那跳进这个单音节字里的讥刺活力。但是他微笑了,虽然他的嘴唇歪扭,但是查理有一会儿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那种已经看惯了的善良感情。

  “不,我的孩子,”他继续说,“你有美好的时光,每天到你的公司享受享受。这不会维持很久了,你尽可能从里头找寻谐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要介意,我们以后会谈的。告诉我,为什么来巴黎?”

  “哦,主要是来看你。”

  西蒙暗暗脸红。你会想到,一句好话(而查理讲话时,你从不会怀疑他的话是出自他心坎的。)使他非常地窘迫。

  “除外呢?”

  “我想看一些画。假如剧场有什么好戏,我也想去看看,还有,总之,我要玩乐一下。”

  “我猜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想要一个女人。”

  “你知道我在伦敦的机会不多。”

  “以后我会带你去色雷。”

  “那是什么地方?”

  “你就会晓得的。那并不是差劲的乐事。”

  他们开始谈到西蒙在维也纳的经历。但是他对此事很缄默。

  “我费了一些时间才能自力行动。你知道我以前从未走出过英国。我学习德语,读了不少东西,我想,我碰到了不少使我感兴趣的人。”

  “那么,以后在巴黎呢?”

  “我一直多多少少干着相同的事。我一直在把思想整理成绪。我年轻,有足够的时间。我厌倦了巴黎,我就要到罗马、柏林或者莫斯科。假如我能在报界谋得一个职位,我定要谋一些别的职位。我可以教英文,赚足够的钱保持灵肉一致。我并非生在贵胄之家,但我能够凭空活下去。在维也纳,我就有一个月的时间靠面包牛奶过活,把这当作一种克己的训练。这甚至不能算是一种艰难的事。我现在已训练成一天只吃一餐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你今天的第一餐?”

  “起床时我喝一杯咖啡,一点钟时喝一杯牛奶。”

  “但是,这目的何在呢?你的收入很充分,不是吗?”

  “我得到的是生活工资,足够维持一日三餐。除非一个人能先支配自己,不然他就无法支配他人。”

  查理露齿笑着。他开始感觉更自在了。

  “听起来像是引经据典的一句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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