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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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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等一等。请让我顺便作个说明。那就是在我表兄参与的无条件的集体化的生活中,也有所谓聚餐。他常在信里给我谈起。自然是循规蹈矩的,除去喝得醉醺醺这点以外,不过还不像在大学生团体的酒馆里那么厉害……” “——在共济会里我则想到对墓穴和灵柩的崇拜,刚才我已让您注意这方面的情况。两者都是最后的终极状态的象征,都是非宗教的狂热表现,都是夜里向死与变,向死亡、转化和再生所作的神秘供奉和牺牲……您想一想,那些敬奉埃西的神秘仪式,还有埃琉西斯的神秘祭礼,不也都是在夜里和幽暗的山洞中进行的吗?噢,在共济会的活动中确实过去存在、现在仍然存在大量古埃及的遗风;还有一些秘密公社,它们干脆自称为埃琉西斯团什么的。除此之外,共济会规定了一些节日,一些举行埃琉西斯式的神秘仪式和祭祀阿芙乐迪特的节日,这样,女性便终于登场了——那就是玫瑰节,共济会员围裙上的三支紫色玫瑰即暗示着它们;情况表明,它们到最后多半演化成了敬奉巴卡斯的狂欢节……” “喏,喏,您说什么,纳夫塔教授!共济会能干出所有这一切?叫我怎么能想象,我们理智清明的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竟与这一切……” “不,您大大地冤枉他了!他完全不可能再知道这一切。我告诉过您,正是通过他这样的人,共济会又清除掉了神秘的因素。它已经人文主义化了,现代化了,亲爱的上帝明鉴。它已经走出迷宫,回到了实用、理性、进步的道路上,回到了反对王侯和牧师的斗争中,一句话,回到了造福社会的正轨里;现在聚会时又谈的是自然、德行、节制和祖国。 我估计:也会谈到做买卖。一句话,共济会已蜕变成资产者鄙俗的俱乐部……” “真可惜。可惜了那些玫瑰节,我要问问塞特姆布里尼,他是否真的压根儿不了解共济会的过去。” “我们端方正直的量角器骑士啊!”纳夫塔挖苦意大利人道。“您得考虑考虑,能被允许去参加建造人类的庙堂,在他已是多么不容易;须知,他穷得像只教堂中的老鼠,而在那种俱乐部里,我请您注意,不只要求会员受过较高等的教育,人文主义的教育,而且还必须属于有产阶级,以便缴得起不算很少的入会金和每年的会费。教养和财产——具备这两个条件才算得上资产者!才有了自由的世界共和国的基础!” “可不是么,”汉斯·卡斯托普笑道,“这下咱们算是看清楚它啦。” “不过,”纳夫塔停了一下补充说,“我想劝您别太小看这个人和他的事业,甚至想请您,既然话已谈到这儿,请您自己多加小心。乏味还不等于天真无邪。浅薄也未必就无害。这些人给自己曾经是烈性的酒里掺了许多水,然而团体的思想本身依然很强大,足以承受许多的水分;它仍旧保持着富有成效的神秘性的残余。同样毫无疑问的是这些秘密会社都插手世俗的斗争。待人殷勤的塞特姆布里尼先生让我们在他身上看见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看见了他背后的一些势力;他不过是它们的一个成员和密使……” “一个密使?” “不错,一个征募新会员的说客,一个灵魂捕猎者。” 那你又是谁的密使呢?汉斯·卡斯托普心里暗暗问,嘴上却说: “谢谢,纳夫塔教授。非常诚恳地感谢您的指点和劝告。您猜怎么着?我这会儿想再上一层楼,如果那上头也称得起是楼的话,想去试探试探那位伪装者的共济会会员。一个学徒应该乐于求知和勇敢无畏嘛……自然还要谨慎小心……和密使们打交道,不用说就该小心谨慎才是。”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让塞特姆布里尼给他进一步讲共济会的情况,因为意大利人一点也没有责怪纳夫塔多嘴多舌,而且从来也不特别注意要对自己参加那个和谐的团体一事保守秘密。一本《意大利共济会月刊》就摊开在写字台上,只怪汉斯·卡斯托普自己不曾留意。经过纳夫塔点拨,现在卡斯托普把话题引到了共济会的神秘活动上,口气仿佛谈论一件他确信无疑地知道跟塞特姆布里尼有关的事情似的。而这一位也对他很少保留。虽然有那么几点,作家不曾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一接触到就明显地闭口不谈,显然受着纳夫塔所说的恐怖主义誓言的约束,例如,关于那个奇怪的组织的秘密仪式,关于它的习俗,关于他本人在会内的地位。除此而外,他甚至可以讲是大谈特谈,使好奇的年轻人对他的组织的广泛传播有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共济会计有大约两万个地方分会,一百五十个总会,几乎遍布全世界,甚至延伸到了海地和利比里亚黑人共和国这样待开化的地方。他也知道许许多多已故的或健在的声名显赫的共济会员,随口就叫出了伏尔泰、拉法耶特和拿破仑,富兰克林和华盛顿,马志尼和加里波第,健在的甚至有英国国王和一大批掌握着欧洲各国命脉的人物,一大批政府和议会的成员。 汉斯·卡斯托普表示钦佩,但不惊异。大学生团体的情况也是这样,他认为。他们也是终生抱成一团,善于安插自己的人,以致谁要不是团体的哥儿们,谁就几乎不可能在仕途上和教会中真正有所作为。因此,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拿那些显要是共济会员的事实作为该会的荣耀,也许并不完全恰当;可以反过来认为,有那么多会员身居高位恰恰证明共济会的巨大力量,证明它显然比塞特姆布里尼先生乐于承认的更多地操纵着世界事务。 塞特姆布里尼莞尔一笑。他甚至将拿在手里的一册《共济会》当扇子扇起来。卡斯托普自以为给他设了个圈套吧?他问。或者甚至指望引诱他,使他不慎将团体的基本政治精神和政治本质说出来吧?“枉费心机啊,工程师!我们公开地、毫无保留地认同于政治。对于一些傻瓜眼里含着的敌意,我们根本不在乎——这种人在贵国有的是,工程师,别的地方几乎没有——他们听不得政治这个词儿。人类的朋友却压根儿不承认政治和非政治的区别。不存在非政治。一切都是政治。” “绝对地?” “我清楚,有些人以为挺不错,可以指出共济会的思想原本并不带政治性。可这些人是在玩文字游戏,他们划的界线早已被认定是虚幻的和没意义的了。首先,至少西班牙的共济会打一开始就显示出某种政治色彩——” “我能够想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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