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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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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全书 如果说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的某些暗示曾使汉斯·卡斯托普生气的话——对此他不该感到惊奇,也无权指责这位人道主义者对教育的癖好。 他的情况就连瞎子也看得一清二楚。汉斯·卡斯托普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感情,他品格高尚,胸襟坦白,喜欢直言不讳,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优点。 坦白地说,正是这些优点使他高出于他的竞争对手——那个头发稀疏的偷偷爱着舒夏特夫人的曼海姆人。我们想再次提醒读者注意汉斯·卡斯托普所处的生活环境。在这里,人人都有一种表现自己的强烈的欲望,一种表白自和供认自己的本能,一种盲目的自负和以我为中心的癖好——对于头脑清醒的我们来说,这样的人越是缺乏头脑、理智和希望,我们就越发感到奇怪。很难说这样的人是怎么暴露自己——尤其是在这样一种社交圈子里,正如一位善于观察的人早就发觉的那样,人们只关心两件事:第一,温度,第二,还是温度。例如,来自维也纳的伍尔穆勃朗特总领事夫人厌弃了轻浮的米克洛齐希上尉,为了补偿自己所受的损失,她是选择已经完全康复的瑞典勇士呢,还是选择来自多特蒙德的检察官帕拉范特,或者同时选择两者呢?因为大家确实知道,检察官和来自阿姆斯特丹的萨洛蒙太太之间建立起来已有数月之久的友谊,最近经过友好协商已经完全断绝。萨洛蒙太太按照自己的年龄特点转向了较为年轻的一代的代表,把跟克勒费特小姐同桌就餐的厚嘴唇根舍置于自己的卵翼之下,或者像施托尔太太用自己的公文用语形象地表达的那样,已把根舍“束之高阁”;因此,检察官为了总领事夫人得作出抉择,要么与瑞典勇士打架,要么与他和睦相处。 总之,发生在疗养院交际场尤其是一班狂热的青年中间的悬而未决的爱情上的纠纷——在这方面,穿行阳台的通道,即沿着栏杆穿过装嵌玻璃的墙,显然起着重要的作用——吸引着每一个疗养客,构成此地主要的生活内容。当然,光凭这点是不足以说明此地的整个生活气氛的。 汉斯·卡斯托普获得了一种奇特的印象:爱情这个根本问题,在世上到处受到人们的重视,人们以严肃的和玩笑的形式谈论它;可是在此地,它却获得了特殊的价值与意义。人们以特殊的语调谈论它,以完全新的目光看待它,因为它既新颖又意味深长;它本身虽说并不可怕,但却以自己的新颖显得害怕。当我们指出这点的时候,我们的面部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同时我们想强调指出,虽然我们像人们通常所做的那样,出于秘而不宣的理由也以轻松的态度和玩笑的语气谈论所提到的这些爱情关系,但这绝不证明,这些关系本身是轻佻的和闹着玩儿的。在我们所处的范围内,它们倒是比其他地方显得更加严肃。汉斯·卡斯托普曾经认为自己通晓这些常被人们拿来开玩笑的关系;要是他以往这样认为,也许是有道理的。现在他却认识到,在平原上生活的时候,他对这些关系了解甚少,更正确地说,对它们一无所知;到了这里,他个人的经历——我们曾多次试图揭示它的特性——才在某些时刻迫使他喊出“我的天啊”,帮助他理解此地高山疗养院的每一个疗养客对爱情这件事的重视。这种重视达到了闻所未闻、古怪离奇和无可名状的程度。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不拿爱情关系开玩笑。他们比平原上的人更加喜欢拿爱情开玩笑,而且方法与众不同。当他们拿爱情开玩笑的时候,你会听到咬牙切齿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显然,他们想用这种方法掩盖他们内心无法掩饰的痛苦。汉斯·卡斯托普想起,当他头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按照平原的习惯,并无恶意地对玛露霞的丰满体态说了几句笑话的时候,约阿希姆的脸如何突然发白并泛起了红斑。他还想起,当他拉拢窗帘使舒夏特夫人免受夕阳照射的时候,表兄的脸顿时失色,变得冷冰冰的。 他还想起,他先前不止一次在其他病人的脸上发现过这种苍白。例如,他在萨洛蒙太太和年轻的根舍的脸上同时发现过它,那是在他们,正如施托尔太太准确地指出的那样,刚刚开始接近的时候。总之,他想起了所有这一切,并且懂得了在那种情况下要想不“暴露”自己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也不值得为此花力气。换句话说,汉斯·卡斯托普并不想抑制和掩饰自己的感情;这不仅因为他品格高尚,胸襟坦白,而且此地的气氛鼓励他不避讳旁人。 要是约阿希姆从第一天起没有强调在此地结识朋友非常困难的话——这困难主要是由以下的情况引起的:表兄弟在所有的疗养客中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派别和小组;急于返回军队的约阿希姆只关心自己如何迅速恢复健康,所以坚决反对跟病友进一步接触和交往——那么,汉斯·卡斯托普会获得更多的机会,在病友当中慷慨地无拘无束地显露自己的感情。不管怎样,卡斯托普是个喜欢交际的人。例如有一天晚上,约阿希姆在客厅里碰上了他,他正和赫尔米娜·克勒费特及其两位桌友根舍和拉斯穆森先生以及一个戴单眼镜的指甲长长的年轻人站在一起。 汉斯·卡斯托普目光炯炯,声音激动,就舒夏特夫人独特而异样的面部特征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即席讲话,他的听众则不时地交换眼色,相互轻轻碰撞,嘿嘿地窃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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