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托马斯·曼 > 魔山 | 上页 下页 |
八〇 |
|
“您常量体温?” “是的,一天六次,和疗养院的所有病人完全一样。哈哈,请原谅,当您把我们的餐厅叫作‘斋堂’时,我忍不住笑了。在修道院里,人们才把餐厅叫作斋堂,不是吗?这里的餐厅的确有那么点味道——我从未在修道院里呆过,但我可以想象出它的斋堂是什么样子。那些‘清规戒律’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并且严加奉行。” “活像一位虔诚的修道士。看来,您的修士见习期已经结束,您已是履行过入教团的宣誓手续的修道士。请接受我庄严的祝贺。您刚才还说‘我们的餐厅’。话又说回来——我并不想触犯您的男子尊严——看到您这样子,与其说使我想起一位修士,不如说使我想起一位年轻的修女,一位刚刚接受剃度、像牺牲品那样睁着两只惊讶的大眼睛的无辜的修女。我过去偶尔见到过这种祭祀用的羊羔,每次见到的时候总不免有些感伤。啊,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您的表兄告诉了我您的一切。您在最后一分钟才决定接受检查。” “因为我发烧——但是,塞特姆布里尼先生,请您相信,要是我在平原上患了重感冒,我会立即去找我们的医生诊治。而此地呢,更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又有两位专家——这的确荒唐可笑……” “那当然,那当然。这么说,在医生让护士给您量体温之前您已经量过体温。顺便提一下,医生从一开始就吩咐护士给您量体温的吧。体温表是米伦冬克护士长悄悄塞给您的,是吗?” “悄悄塞给我的?不,我是出于需要向她买了一只。” “我明白了。一桩无可指责的交易。那么,主治医师罚您在这间囚室里坐多少个月呢?……仁慈的上帝啊!我曾经这样问过您一次!您还记得吗?当时您刚刚来到这里。您给了我一个大胆的回答……” “我当然还记得,塞特姆布里尼先生。从那以后,我经历了许多新的东西,但这件事至今还记忆犹新。我记得,当时您饶有风趣地把宫廷顾问贝伦斯比作阴间的判官……拉达麦斯……不对,等一等,是另外一个名字……” “您指的是拉达曼提斯?也许,我是顺便这样叫他的。我哪能记住我头脑里偶然涌现出来的所有东西呢!” “拉达曼提斯,当然是他!弥诺斯和拉达曼提斯!当时您还向我讲述了卡尔杜齐的故事……” “对不起!亲爱的朋友,我们暂且不提他。此时此刻,从您嘴里说出这个名字,似乎太奇怪了!” “也好,”汉斯·卡斯托普笑着说,“不过,多亏您的指教,我才知道许多有关他的事情。记得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对他毫无所知。我只告诉您,我到此已经三个星期,别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当克勒费特小姐用她那吱吱作响的气胸欢迎我的时候,我的确有些动怒。不过就在来到这里的当天,我确实感到发烧,因为这里的空气不仅有利于治疗疾病,也能促进病情的发展;有时候,疾病会因这里的空气而突然发作,于是就需要进行治疗。” “这简直是一种引人入胜的假设!宫廷顾问贝伦斯也曾向您谈到过一位德国血统的俄国妇女吗?这位俄国妇女在去年——不,在前年——曾在这里呆过五个月。他没有向您谈起过她吗?他本该向您述说的。这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女士,按出身说是德国血统的俄国人,一位已婚的年轻母亲。她从东方来到这里,患有淋巴结炎和贫血症,看来病情颇为严重。她在此住了一个月,开始抱怨身体不舒服。得有耐心!第二个月过去了,她仍然抱怨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变坏了。最后她只好听天由命,听凭医生判断自己的病情;她唯一能做的,是向医生陈述自己的主观感觉而已——但光靠这点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医生并不把她的陈述放在心上。对她的肺,医生们还算满意。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她不再言语,安心治病,可是体重逐周地减少。在第四个月里,她在接受检查时差一点昏厥过去,但贝伦斯肯定地说这没有关系,因为他对她的肺还相当满意。可是在第五个月里,她已病得不能行走,没法子,只好给她在东方的丈夫写信报告这一切。不久,贝伦斯收到她丈夫的一封来信——信封上以遒劲有力的字体写着‘亲收’和‘火急’,我亲眼看到了的。是的,贝伦斯看信时耸了耸肩膀,表示同意说,是啊,她受不了这里的气候。俄国妇女却怒气冲冲,连声呵斥贝伦斯为何事先不告诉她这一点;她本来就老是感到自己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可现在已经把自己毁了!……我们希望,她回到东方之后,同丈夫生活在一起,健康会重新得到恢复。” |
梦远书城(guxuo.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