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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本尼西,你为这条裤子付了多少钱?”

  “一百三十皮阿斯特。”

  “你太笨,笨到引起我的同情。”

  “怎讲?”

  “因为你为一件东西支付了一百三十皮阿斯特。这东西应该是一条裤子,实际上并不是!”

  “是什么?”

  “一个非常普通的口袋。你在里面什么东西都可以装,爱装什么就装什么:豌豆、玉米、大豆,还有为我准备的蜥蜴和青蛙。你不相信?”

  哈勒夫愤怒地看着我,我如果胆小的话都会感到害怕。我平心静气地回答:

  “你怎么把我的裤子说成口袋?”

  “我怎么?你来看!”

  他把我的拳头插进被撕破的那个裤腿里,手臂抽不出来。好心的裁缝好事做得太多,本来是想补好裂缝,结果把裤腿缝起来了。

  “看见了吧?看见了出人意料和令人心疼的事吗?”哈勒夫对着我喊,“你必须从这儿出去,因此要的必须是裤子。而现在,裤子变成了一个可怜的、贫困的口袋。现在,你可以用一条穿着裤子的腿和一条裸露的腿周游世界。人们看见你,看见你这位赫赫有名的长官,会怎么说呢?你到了那个穷山村,或者在这儿的工棚,能穿上另一条裤子吗?”

  “我不需要另一条。”

  “当然!这条你还没有穿。”

  “这条我当然可以穿。这个不幸的裁缝只需要拆开那条缝,并把撕裂的缝缝起来。”

  “拆——开——那——条——缝!”哈勒夫感到奇怪,呆呆地看着我。然后,他爆发出一声大笑,并且补充说:“本尼西,你说得对。我在一怒之下竟没有想到此事。那条缝拆开,这是对的!”裁缝恐惧和狼狈的脸色重新开朗,但是情况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好,因为哈勒夫对他说:

  “你是不是终于看到,你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你光知道补裤腿,就不知道要别人帮助当你的参谋!”

  “啊,我知是知道,但是你不让我讲话!”这个可怜的流浪汉为自己辩护。

  “安拉,安拉,世界上有怎样的人!我心平气和地问你,采取什么补救措施。我用老鹰等小鸡的耐性等待你的答复,你却站在那儿,像吞了一只骆驼似的,驼峰卡住了脖子,我拽住你自己的驼峰,把你拖来见长官。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可以把缝重新缝好吗?”

  “可以。”裁缝小声地回答。

  “用多少时间?”

  “两三个钟头。”

  “安拉!难道为了你的针线活,我们要等到晚上?这不行。我们不能答应。”

  “不能用这么长时间。”我安慰他说,“我帮你。”

  “这与你职业的尊贵和你个人形象相称吗?”

  “很相称。我将与实质上是蹩脚裁缝的好人一起进行。他熨完别的衣服并且把衣服烧坏的时候,我就开始处理裤腿。告诉我,使用缝衣针的艺术家,你是不是真裁缝!”

  这个人抓着耳朵,这儿按按,那儿摸摸,最后才让我听见:

  “长官,其实不是。”

  “原来如此!你其实是什么?”

  “木匠。”

  “你怎么想出这种大胆的花招,装扮成裁缝?”

  “因为我有两个熨斗。”

  “谁的?”

  “我祖父的,他是真正的裁缝。这是我继承的惟一遗产。后来我买了针线,一有机会,就给别人修改衣服,我现在没有木工活干。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到这儿来修铁路。”

  “你还是个多面手哩。就是说,你是修改衣服的!大概都是用给我修改裤子的方式方法?”

  “不,长官!这只是一个疏忽。”

  “你有两个熨斗,会熨吗?”

  “熨得好极了!”

  “好吧,我们一起工作。你看,这是什么?”

  我把他缝好的缝拆开,指给他看。可是,他不知道我的用意,怀疑地看着我。

  “这种料子是什么样的?”

  “深蓝色,长官。”

  “你用的线是什么颜色?”

  “白色。”

  “这看起来很可怕。你没有深色线,或者黑色的?”

  “有的是!”

  “为什么不用这种?”

  “白的比黑的结实一倍,所以我想,用白的缝不容易裂开,假如你还要穿着衣服游泳的话。”

  “我看,你是个细心人。我却要用黑线。开始吧!”

  “要我帮忙吗,本尼西?”

  “要。你可以托着裤子,我来穿针。”

  工棚空无一人,人们都在工地上。我和哈勒夫坐下来,裤子也放在木板上。我们拿到了针线,没有剪刀就用小刀。现在可以开始工作了。我上小学时何过纽扣,偶尔也补过小缝,懂得一点点正反针脚,于是,便充满自信地成就这个伟大的事业。这时,木匠兼裁缝在围绕炉子转,给炉子添柴火,好像要烤一头牛似的。瓷砖传送过来热气,使我想起撒哈拉的美好日子。我的衣服干了,只要熨一熨就可以穿了。

  这位艺术家先是拿起马甲,用钳子把烙铁从火中夹出来。烙铁通红,木夹烧起来了。这个人从烙铁看到我,又从我看到烙铁,又一次使劲抓后脑勺。

  “你想什么?”我问他。

  “一个问题,长官。现在怎么办?”

  “熨!”

  “怎么熨?”

  “像往常一样。你使用得好极了。”

  “哎呀!这可是件复杂的活计。”

  “怎么能这么说?”

  “我要是熨,烙铁是通红的,会把马甲烧坏。要是等到烙铁冷却,马甲是不会烧坏了一,可是又熨不得。你能不能出个主意?我听说,你是个见多识广的长官,也许看见过裁缝,知道是怎么做的。”

  “听着,我非常怀疑你的祖父。”

  “可别这样。求求你啦!我的祖父,安拉在天堂看着他,是个虔诚的穆斯林,君主的好子民。”

  “这有可能,但不是裁缝。”

  现在,这位艺术家举起另一只手,便于双手抓痒。他做出一副极其令人发笑的绝望的样子,不回答。

  “怎么样?我说得对吗?”

  “长官,”他冒出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出的。那么,告诉我,他本来是干什么的。”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他本来是个伐木工,附带给其他伐木工劈柴。烙铁,我认为、是从他的祖父手里继承的。”

  “他的祖父也不是裁缝?”我爽朗地笑着说,“你结婚了吗?”

  “没有。不过快了。”

  “赶紧,好让你的子孙继承这些著名的烙铁,要他们仿效他们父辈的榜样。我希望,这些烙铁决不落入别人之手。”

  “不会的,长官。我敢保证。”他严肃地许诺,“我的家庭永远不会与这个烙铁分开。但是,我必须请求你下命令,命令我干什么活。”

  “我命令你重新操持这份遗产。如果硬要我亲自改裤子,那么,以后我就可以亲自熨衣服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跨两大步到了门口,然后出去了。哈勒夫真想用鞭子追赶,以便教训教训他,别再冒充制衣匠,实际是对缝纫一窍不通。我好言相劝,让他明白,别再拿别人的头衔来炫耀自己。

  我老老实实承认,我在熨衣方面手并不灵巧。而且,据我所知,我没有从我的家族继承一块烙铁。我的杰作完成后,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尽可能对我的作品感到自豪。哈勒夫在竭尽全力加强我的这种自豪感。他声称,从来没有见过像我所完成的这样经久耐用的针线活。他对于所熨帖的衣服像用黄油涂抹过那样富于光泽而感到由衷高兴。

  现在,约瑟夫带着他的连襟伊斯拉德来了。伊斯拉德报告,他正准备动身。裁缝推算,不用再担心他的手艺的使用性能了,便把头从门外伸进来,好像看到我穿着我自己的西服站立在那儿一样,脸上充满着笑容。

  “长官,”他说,“我看,你是准备好了,但是由于你使用了我的两个烙铁,我希望你能够赠送给我一笔客观的酬金!”

  “你应该得到这笔钱。”哈勒夫笑道。

  他消失在小房间里,拿着“石膏靴”返回来。由于是湿淋淋的,靴子不大像靴子,倒是像口袋。哈勒夫拿着靴子走向酬金请求者,善意地对他说:

  “我们爱慕你的那些圆形的、矮小的、牢固的铁盒,视之为对你艺术水平的永恒的值得赞美的象征。望珍惜你的烙铁,把它们传给子子孙孙,使你的后代永远记住,他们的祖先精通缝合裤腿的伟大艺术。安拉创造了猴和驴,他却把你派到鲁美利亚来给这些造物加冕。”

  裁缝抓住靴子,睁大眼睛观察它们。这样一份酬金是他所没有料到的,何况还伴随着一番赞扬的讲话。

  “好,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你是否认为,你的理智必定藏于其中?”哈勒夫问,“使用那里面的理智吧,赞美我们的慷慨吧,它的赠与是这么丰富!”

  我支持这种要求,同时往靴子里放了几个皮阿斯特。这样就赦免了这个人心灵上的罪责。他又讲了些话,感谢礼物,然后急急忙忙走了。

  我们与工人们告别。我尽可能缩短告别过程,然后,骑着马离开、大部分是走未开辟的草地,朝着西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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