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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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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信中我那曾被严重刺激的头脑也清楚地认识到,我起先准备给他们那种去信的内容是不行的。从照片上就能看出,她们并不富裕。我倒不如匿名给她们寄些钱去。只要今后稍微有些收入,我就一定这么做。我今后的路已经和这个死人紧紧联系在一块儿了。我将努力去为他做每件事,只要能拯救自己负罪的灵魂,我甘愿为他起誓,我往后只为了他和他的全家人而继续生存;我不厌其烦地想安慰他那长眠的思想。潜意识里我却是在为自己开脱以求能赎回自己所犯的错误。只要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努力这么做,履行自己的誓言。我把夹本打开念着他的姓名:吉罗尔德·多弗恩,打字员。 我从死者身上找到了一支铅笔,在一个信封上抄下地址,然后忙不迭地把每样东西都塞在他上衣军装里。 是我亲手杀害了这个普通的印刷工人。我深深地自责与内疚,我竟然想今后无论如何也要当一名印刷工人,这个念头一直持续着。 * * * 下午我也平静了许多。恐惧和害怕的情绪也好多了。脑子不像开始那么紊乱了,那个名字也能让我镇静下来,而不再惊慌失措了。“我的朋友,”我低声地对那个死人说,“现在你走了,将来就会轮到我。要是我走运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和这件事坚决对抗,它毁灭了我们两个人。夺去了你的生命,也毁灭了我的生命。请你放心,我的朋友,我不会再重犯这样的错事了。” 日薄西山。我人困体乏,又饿得发慌。脑子一片混沌。自己感觉就像一场大雾一样,现在看来回去是不可能了。我便斜躺着不一会儿竟睡着了,没想到现在夜幕降临的这么快,夏天还要三个钟头,现在一个钟头便黑了。 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真不知这段时间又将发生什么事情。那个死人现在已经对我影响不那么厉害了。此刻我什么都不想,满脑子的东西已丢得干干净净了,只想着能活下去。为了使自己顺利一些,我只是无关紧要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去做我答应你的每件事。”我也不过是敷衍他,而免遭霉运。其实我很明白我肯定不会去做的。 我又猛地想到,我现在若真的爬回去,那些战友们也看不清是我,一定会向我射击,我应向他们叫喊,一直趴在战壕前,等他们知道是我,作出回答为止。 天上亮起一颗星星。战场周围一片沉寂。我心情激动不已。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告诫自己:“现在一定得稳住,千万不能冲动,你一定得控制好自己,保罗,想活命就要镇静,保罗。”我唠叨着自己的名字,好像有人在劝慰我要能克制住一样。 夜幕黑压压笼罩着大地,我静下心来,小心谨慎地躺着等待。一支火箭直蹿上空,我便顺势爬上弹坑。那个死人我早不放在心上了。我在无尽地长夜和凄惨的原野中孤独地寻觅着。我又看见一个附近的弹坑,火光熄灭的瞬间我瞄准那里扑了进去,然后再往前,跳到另一个弹坑,曲背弯腰、低着头,飞快地向前跃进,走了很远一段。 我离我方的阵地越来越近了。在火箭的光亮中,我突然发现有东西在铁丝网里晃动,很快又不动了。我静静地躺下来,小心地注视着。等了一阵子他们才又出现,我认出是我战壕的人。为防万一,我又细细地观察了半天,终于看清楚有我们的钢盔,才激动地喊叫起来。 那边很快有了接应,传过来问:“保罗——是保罗吗?” 我连续不断朝他们喊叫着,就见克托和阿尔贝特走了过来,两人还抬着一副担架呢。 “你受伤了吗,保罗?” “没,没有。” 一进战壕,我就迫不及待地要了点食品,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干净。我一边接过米罗给的纸烟一边大概地把事情前前后后讲述了一番。这样的事大家都遇到多次了,并不足为奇。而克托有一回在俄国敌方阵线整整待了两天,才从敌方防线逃了回来。 我没跟他们讲那个死去的印刷工人。 但我实在憋不住了,次日一大早我就把这件事很激动地给克托和阿尔贝特讲了一遍。他们听完后只是安慰我:“你也只能那样做了,否则还能怎么办呢?再说,上前线当兵不也就为的是它嘛!” 这样我才感到平静了许多,克托和阿尔贝特使我感觉很安全,很欣慰。想起在弹坑里,我实在是一派瞎说八道。 “就比方那儿。”克托指着一个方向说。 有几个狙击手正通过步枪的瞄准镜站在战壕的堤上观察着敌方的情况。不时扣动扳机,子弹便“啪”地飞出。他们正得意地叫喊着。“又打中一个!”——“他跳跃的姿势真有趣。”厄尔旅奇中士趾高气扬地反过来,作了一个记录。他今天以准确无误地三枪命中而在射击记录上保持领先。他自己也非常洋洋自得。 “可这又如何解释呢?”克托问我。 我点点头。 “如果保持这样,他晚上肯定会得到一只小彩鸟〔注:士兵行话,指勋章。〕了。”克络普说。 “也许就快升迁当副军长啦。”克托说。 我们彼此相视。“我是不会去干的。”我说。 “都是一样的。”克托说。 厄尔中士还拿着步枪来回搜索着。 “你又何必为那事而失眠呢?”阿尔贝特也劝我说。 此刻,我一片混乱,什么都不懂了。 “我在那里与那家伙待得太长的缘故。”我说。但无论怎么解释,战争就是战争。 厄尔中士的步枪还在不停地扣动着响动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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