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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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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维克望望自个儿的手。在橡皮手套下抖动着。这是一双强劲的手,精明的手,开过千百次的刀,缝合过断裂的肢体,往往是成功的,难得有失败的时候,而且有时候还把绝症都医好了,百分之一的机会——然而现在,当一切要靠这一双手的时候,却变得无能为力了。 他简直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开刀也不可能。于是他站在那儿,凝视着血红的创口。他可以把马涛请来的。可是马涛也一样没有办法哪。 “还有什么办法吗?”维伯尔问。 “一点儿也没有。只有缩短她的生命。减弱她的力量。你瞧那颗打在里边的子弹。我简直没有办法可以钳出它。” “脉搏在浮了,急了——一百三十次——”尤金妮亚在隔板后面这样说。 创口现出了一重灰色的阴影。仿佛给一阵黑暗的气息嘘过似的。拉维克手里准备了一管吗啡针。“可拉明,快!不要上麻醉了!” 他又给她注射了一针。“现在怎么样啊?” “还是那么样。” 血液仍然现出铅似的颜色。“把肾上腺素针和氧气筒准备好!” 血液更晦暗了。仿佛外面的行云,把黑影投掷在上面。仿佛有什么人站在窗前,把帘幔拉紧了。“血,”拉维克绝望地说。“输血。可是我不知道她的血型。” 氧气筒又开始抽压了。“没有什么吗?怎么样啊?没有什么吗?” “脉搏降低了。一百二十次。很弱。” 生命又回来啦。“现在呢?好了一点吗?” “还是一样。” 他等着。“现在呢?好了一点吗?” “好一点了。更正常一点了。” 阴影消逝了。创口的边缘也褪去了灰色。血又变成了血液。仍然是血液。氧气筒还是在抽压着。 “眼皮在掀动了,”尤金妮亚说。 “那不要紧。她会醒来的。”拉维克包扎着绷带。 “脉搏怎么样?” “更正常了。” “真是千钧一发哪,”维伯尔说。 拉维克觉得自己眼皮上有点儿压力。那是汗珠。粗大的汗珠。他挺起了身子。氧气筒在呜呜地抽压着。“继续抽压。” 他绕过桌子,站了一会儿。不想什么。他只是望着器械,望着琼的脸。脸在震颤着。还没有死。 “这是过度刺激后的震荡,”他跟维伯尔说。“这儿是她血液的样品。我们得送出去。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弄到血液呢?” “在美国医院。” “好的。我们就去试一下。也没有用。只是拖延一点儿时间。”他望着那器械。“你要报告警察局吗?” “是的,”维伯尔说。“我应该报告的。那么,就会有两个警官来盘问你了。你愿意吗?” “不。” “好的。今天下午我们再来考虑一下。” “够了,尤金妮亚,”拉维克说。 琼的鬓骨那边,又有了点儿颜色。灰白中间带着点桃红。她的脉搏也跳得正常了,微弱而清晰,“我们可以送她回去。让我呆在这儿。” * * * 她动了,一只手动了。她的右手动了,左手不能动。 “拉维克,”她说。 “哦——” “你替我施行了手术吗?” “没有,琼。不需要。我们只洗清了创口。” “你就呆在这儿吗?” “是的。” 她闭上眼睛,又睡熟了。拉维克走到房门口。“给我点儿咖啡,”他跟值班的护士说。 “咖啡和圆面包吗?” “不,只要咖啡。” 他回过去,打开了窗子。晨光清澈而璀璨地爬在屋面上。麻雀在鸟窠里嬉戏。拉维克在窗边坐下了,抽着烟。他把烟气吐到了窗外。 护士端着咖啡进来了。他把咖啡放在旁边,喝着,抽着烟,浏览着窗外。当他从光明的晨光中回过头来的时候,房里仿佛变得幽暗了。他站起身子,望着琼。她仍然在熟睡着。她的脸已经抹干净了,也就显得更苍白。嘴唇简直就看不见。 他把盛放着咖啡壶和咖啡杯的扁盘,端到了外面,放在走廊里的桌子上。这儿有一种地板的油漆和脓水味。原来是一个护士提着一只装了肮脏绷带的水桶,打他面前经过。什么地方,有一具真空吸尘器在营营地响着。 琼变得烦躁起来。一下子她又会醒了。醒来时就会觉得痛的。这疼痛还会增剧。她也许可以多活几点钟或者几天的时间。可是那疼痛会强烈得什么注射液都不会奏效的。 拉维克去拿一支针管和几瓶针药。当他回来的时候,琼睁开了眼睛。于是他望着她。 “头疼,”她絮语着。 他等着。她想移动她的头。可是眼皮又重得很。她费力地转动着眼珠。“觉得像铅呢——” 她清醒了。“我受不住啊——” 他给她注射了一针。“一下子就会好的——” “刚才还没有这样疼——”她移动着头。“拉维克,”她嗫嚅着,“我不要受苦。我——答应我不受苦——我的祖母——我看见她——我不要——根本救不了她——答应——” “我答应,琼。你不会怎么痛苦的。几乎是没有。” 她咬紧着牙齿。“就会有用吗?” “哦——就会的。几分钟之内——” “怎么搞的啊——我的手臂——” “没有什么。你不能动。就会好过来的。” “还有我的腿——我的右腿——” 她想伸起来。却又不能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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