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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拉维克走了下去。他穿过马路,走过一个平台。然后他在饭店里转了一圈。哈克不在那儿。他便在靠近乔治五世路的阳台上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叫了一客脂油烧的牛肉,一盆色拉,一碟山羊乳酪,还有一瓶沃夫莱酒。

  吃东西的时候,他十分留神。他强迫自己注意这酒味很淡,还有点辣。他吃得很慢,还朝四周张望着。只见凯旋门上的天空,仿佛一面蓝色的锦旗。他又叫了一杯咖啡,觉得它味道很苦,随后慢慢点上一支纸烟,他不愿意太匆忙。他又坐了一会儿,望着行人们走过去,随后他站起身来,穿过马路,回到“加勒亲王”大饭店,把一切都给忘了。

  “沃夫莱酒的味道怎么样?”莫罗佐夫问。

  “很好。”

  莫罗佐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小棋盘。“你要下一盘棋吗?”

  “好的。”

  他们把棋子放进了棋盘格里。莫罗佐夫坐在一把椅子里,拉维克坐在一张沙发上。“我看没有护照,恐怕不能在这里住三天以上。”

  “账房间向你要过护照吗?”

  “还没有。有时候他们在登记处向人要有过签证的护照,所以我是在晚上搬过来的。夜班的那个年轻人倒没多问什么。我只是告诉他,要开个房间住五天。”

  “豪华的旅馆,护照倒是查得不那么严的。”

  “万一他们跑来要我的护照,那可麻烦了。”

  “眼下他们还不会。我是问过‘乔治五世’和‘里滋’这两家旅馆的。你在登记的时候,是不是说你是美国人?”

  “不。说是乌得勒支来的荷兰人。不适宜用一个道地的德国姓名,所以我就改了个名字,为了确保安全嘛。方·霍恩,不用冯·霍恩。要是哈克打电话给我,两个姓名听起来是一样的。”

  “好,我想这样还是管用的。你住的肯定不是一个价钱很便宜的房间吧。那么,他们就不会来麻烦你。”

  “我也希望他们不要来麻烦我。”

  “真可惜,你用了霍恩这个名字。我知道有一张可以再用一年的身份证。那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他在七个月前去世了。验尸官来查验的时候,我们都说他是没有身份证的德国流亡者。因此就把这证件留了下来,以备应用。后来用约瑟夫·魏斯的名字把他在什么地方埋葬了,反正这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可是已经有两个流亡者用过这份证件了。伊凡·克卢格。这不是一个流亡者的名字。原来的照片已经模糊,而且是侧影,又没有盖章,是很容易调换的。”

  “还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的好,”拉维克说。“等我从这儿搬出去的时候,霍恩这个人便不再存在,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证件。”

  “要是有警察来检查,那自然要安全得多。不过,他们是不会来的。他们不会检查套房租金在一百法郎以上的旅馆。我就认识一个流亡者,他没有身份证,可是最近五年来却一直住在‘里滋’旅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一个夜班的看门人。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这里有人要查问你的身份证,你该怎么办呢?”

  “当然考虑过。我可以说,我的护照送到阿根廷大使馆去签证了。我会答应明天就拿给他们看。于是,我把小提箱留在这儿,自己就溜之大吉。时间也是来得及的。而且,要说身份证,总是旅馆里的管理部门先来询问,不会是警察直接来查问的。这我估计得到,只是——在这儿,一切事情都办不成了。”

  “会办成的。”

  * * *

  他们下棋下到八点半。“现在你可以出去吃晚饭了,”莫罗佐夫说。“我呆在这里,等你吃完回来,我就走。”

  “我等一会在这儿吃。”

  “别胡说。你现在出去,好好地吃一顿。假如那个家伙打电话来,你说不定先要跟他喝酒的,那么,你最好先把肚子填饱了。你知道,你们一起该上哪儿去吗?”

  “知道。”

  “我的意思是,要是他还想见识见识,或者想喝点儿什么东西呢?”

  “是的,我知道好些个地方,在那里,各人只顾各人自己的事情。”

  “现在你就出去,吃点儿东西。不要喝酒,吃一点厚味、油腻的东西。”

  “好。”

  拉维克又走到对面的福奎饭店。他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他准是在一本什么书里读到,一部情节生动的电影里看到的,否则他一定是在做梦。他又在福奎饭店的两边走了一转。平台上坐满了客人。他朝每一张单人桌子察看了一遍,哈克不在那儿。

  他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小桌子旁边,可以观察入口和街道。隔壁桌子上有两个女人,正在谈论着席帕雷利和梅因博切尔的事情。一个男人蓄着稀疏的髭须,跟她们坐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另一边,有几个法国人在讨论政治。一个人赞成火十字会;一个人拥护共产党;还有几个人在跟他们闹着玩儿。讨论中间,他们都在仔细瞅着两个又漂亮又矜持的美国姑娘,她们在喝着苦艾酒。

  拉维克一边喝酒,一边注视着马路。他还不至于愚蠢得连偶然事件都不相信。只有在优秀文学作品里才不会出现巧合的事情——人生是每天都充斥着荒诞可笑的奇事的。他在福奎饭店呆了半个小时。这个时间,比中午时分要轻松得多。然后他又一次沿着爱丽舍田园堡的拐角,走回到旅馆。

  “这是你的汽车钥匙,”莫罗佐夫说。“我已经换过了一辆汽车。现在是一辆蓝色的塔尔博特,座垫是皮制的。另外那一辆,座垫是用灯芯绒制的。皮的容易洗干净。这是一辆篷式汽车,你可以把篷顶拉起或卸下。不过,车窗总是要让它开着。假如你必须在关着车门的汽车里发枪,那么子弹可以从车窗里射出,免得留下弹洞。我已经租了两星期。事后千万不要把车开到汽车间里。只要停在那种常常停满汽车的小路上就是。透透空气。现在这辆车就停在兰开斯特旅馆对面的贝里路。”

  “好的。”拉维克说。他把钥匙放在电话机旁边。

  “这儿是汽车的登记证。我没有为你弄到驾驶执照。实在不愿意惊动太多的人。”

  “我不需要。我在昂蒂布整天开汽车,也没有驾驶执照。”

  拉维克把汽车登记证放在钥匙旁边。“今儿晚上你把汽车停在另外一条马路上。”莫罗佐夫说。

  真是一出情节剧,拉维克想。一出拙劣的情节剧。“我会照办的。谢谢,鲍里斯。”

  “我很愿意跟你一块儿去。”

  “我不要。这种事情只能一个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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